作者:周素子
在我父辈的四房叔伯中,共育有十一名姐妹,现以房份排列,分述我姐妹们的生涯。 我的大伯父六介公在三十六岁时死於痢疾。大伯父单生一女,名雪赞。她生於一九0一年,与我母亲同龄。我母在十三岁那年以我祖父义女身份进入周家,所以她见过雪赞姐。母亲说雪赞姐沉默寡言,身体单薄,脸上微微有雀斑。约十七、八岁,嫁给邻县温岭陈吾行先生,温岭离家六十华里,在当时已经算是远嫁。但陈吾行出身书香门第,满腹经纶,人品上乘,这大概就是让雪赞姐远嫁的原因了。雪赞姐生有两子,皆未及成年,其母雪赞在二十多岁时即因病去世了。有福无命,非常可惜。我出生得晚,没有见过雪赞姐,但见过她的两个孩子,算是我的外甥,但年纪都比我大得多,他两也只在少年时期到过大荆一次,是来探望他两的外祖母的,即我的大伯母,并在大荆老宅小住过一段时间。两位外甥,长名周华,次名金华。在这次见面后,以后再未见面。因為一九五0年以后,时局大变,周家老宅充公,人口星散,亲戚再无来往,加之后来大伯母生活无靠,由两名外孙接到温岭奉养过老,也再无谋面。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时局稍安,大伯母也早去世,在父辈中只剩下我母一人健在,且迁居杭州。此时温岭陈吾行姐夫托人捎信,并带礼物来问讯我母,说不会和周家这门老亲断绝来往的,雪赞姐虽然早逝,但亲情仍在。吾行姐夫续弦后又生二子,长名高华,学业有成,后為中国社科院歷史研究所所长,专攻元史,有元一代美术史论等著作。说起来,周华兄弟们与陈朗家且是世交,吾行先生与陈朗的父辈有交情,吾行先生还是陈朗在中学时期的老师,吾行姐夫的续配也姓陈,叫陈毓秀(高华的生母)又是陈朗幼年念初小时的老师。周华、金华是陈朗中学时期的同学,高华后来则又是与陈朗的弟弟陈詒在中学时期的同班同学。以上这些关系是在我认识陈朗并成家之后才知道的。所以,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杭州时我们与吾行先生在通讯当中论起“辈分”来,他名分上虽与我同辈,却是陈朗的前辈,周华、金华与陈朗年龄相仿,我的年龄只比高华略长数岁而已。上世纪八十年代,高华在北京与陈朗并二幼较多来往,当时二幼在中央美院史论系求学,高华对二幼颇多指导、帮助。二幼毕业后,高华甚希望其能同意院方的分配到故宫博物院继续研究画论,后来虽然到浙江美院任教,但二幼离国到了纽西兰后,已没有可能再与画画结缘。与高华表兄的相见也与画画一洋无缘了。我们全家与雪赞姐的一丝联繫也从此消失了。 我的二伯父光瑞公有前后三任妻子,育有三男五女,第一任二伯母只生一女后,就意外死亡。此女约生於一九一0年左右,名雪荷。二伯父从不主张让女儿读书识字,他后来对於我母送女儿到外地求学一事,非常反对。所以二伯父的五个女儿,除最小两位因时代关系受过学校教育外,前面三位都没有上过学。雪荷姐因為襁褓中丧母,她既没上学读书,也没学会纺纱织布,绣花打带。她生得黝黑粗笨,只会烧茶煮饭。大约在十六、七岁时,就嫁给镇北南閤乡一个果农為妻。果农姐夫名章纪标,他有祖传的果员、竹林。拥有一身好技术,会育种、修剪、嫁接。他种杨梅、水蜜桃、葡萄,主要是种梨。他是南閤乡唯一的果农,拥有独一无二的果员。每年秋季,水果收成,远销临海、海门等商埠,除请人做力气活外,所有管员、销售等事,他都独身任担,是一个能干的人。纪标姐夫生得白净秀气,衣著整整齐齐,与雪荷姐的外貌反差很大。但他不但尊重雪荷姐,而且家事随雪荷姐安排。因业务关系,姐夫离家在外的日子较多。至於雪荷姐,因果员的工作是季节性的,不似水田劳作辛苦,她又不愿山乡独居,故在水果销售之后,她大多时间居住娘家。雪荷姐曾经生育几个男孩,都在一、二岁时夭亡。我母亲几次感叹:管不好家,带不好孩子,算个什麼女人!雪荷姐住娘家,有时要回南閤夫家,她就要带一个妹妹同去作伴,她带过我,带过她的异母妹妹长玉。但在山区太寂寞,太无趣了,我和长玉都曾经偷跑回家。南閤离大荆十五华里,但那时觉得很遥远,每次都是没等我们逃出村庄,就被雪荷姐逮回去了。思念家门的痛苦,在我幼年时就体会到了。在雪荷姐家唯一的乐趣,就是水果收成的时候,雪荷姐挑最好的梨,去芯,装入冰糖,隔水蒸吃。她还会做一洋点心,是黄酒冲鸡蛋,她做得比我母亲的更甜、更浓郁。雪荷姐养不活孩子,约在她三十岁时领养了一个女孩,取名竞梅。 纪标姐夫谈吐不俗,还粗通文墨,有许多自编的警句,都写在他家的毛竹上,只要一走进竹林,就看到大毛竹桿上的毛笔字,如:“兄弟!你知道标的辛苦吗?”、“兄弟,这是标的祖业”……果然,他的毛竹长得又粗又长,但竹身上都是毛笔大字,真的没有人敢偷砍私卖。 雪荷姊早逝,约亡於上世纪五0年代中期。纪标姐夫倒是长寿,他不但活过了文革年代,还以他八十多岁的高龄,為家乡的果员经济作出了贡献,在他指导下,培养了一些技术员,开垦山地种了大批果树。他的家乡南閤有歌谣赞美他: 从前南閤宿,(音“秀”指南閤农民)。 三片芋头当日昼(日昼谓午餐,乡人以吃芋头為苦事)。 吃片添, 爸要辱, 娘要咒。 今日南閤宿, 三个麵包当日昼(乡人以麵包為稀物)。 吃个添, 爸要乐, 娘要笑。 谁给的? 纪标给! 他还被聘任到外地嘉善、松江一带指导培植梨员。约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文革结束后,他在赴嘉善时,顺道到杭州拜见我母,我母与纪标姐夫也已三十多年不见了。从姐夫口中知道竞梅早已出嫁,且待父至孝,甚可安慰。姐夫此来还為我二姐素琛家龙坞村的几棵梨树作了修剪。琛姐的四棵梨树是谷哥随浙美迁校分水时,从分水带回的良种,纪标姐夫约於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善终於故里。 第二任二伯母生有二女一男,长女名春芽,生於一九二一年。在她虚龄九岁时,第二任二伯母又亡故。春芽姐小小年纪就代父当家,抚养弟妹。她从小懂事,长姐如母。成长后,在家族中以稳重端庄著称。十六、七岁时春芽要嫁给东门章人魁為妻,章家原籍南閤乡,因经营木材生意,故长年住镇上。我母亲常说,春芽姐临嫁,因捨不得幼妹弱弟,日夜悲哭,花轿抬出家门,小弟昌米连滚带爬地跟著花轿哭喊,春芽姐将他抱上花轿,相拥而哭,不肯鬆手。我母亲说,什麼叫作“生离”,总算是看到了……。春芽姐是我家姐妹中生活最安定的一位,但是也有几件伤心事。春芽為章家生了三女二男,她勤俭持家,从善安份,因為夫家是个小商人家庭,在阶级斗争纷繁的年代,未受到任何衝击,算是有福。但是人魁姐夫在三十多岁时,即因中风而卧床,连留病榻多年,不治而亡。春芽姐独立抚育五个孩子,所有亲属都自顾不暇,无人能帮助她。好在她的孩子都特别懂事听话,长女福林出道较早,担任会计工作,后来嫁了一个部队的小军官,她一直相帮母亲负担弟妹生活、学习费用,是家中的功臣。福林夫妇及其他子女待春芽姐也至孝。春芽姐现年八十多岁了,尚健在,她的憾事,除姐夫早逝外,还有第二个孩子巧灵,在知青上山下乡年代中支边北大荒,与当地农民结婚生子,至今落地生根,未能返还故里。 二伯父的第二个女儿,春芽姐的胞妹,名叫小芽,生於一九二四年,属鼠,小春芽三岁,因母亲死得早,她姐妹两的感情特别好,但他们两的性格却完全不同,春芽姐是贤妻良母型的,而小芽姐一生富於理想 ,追求自由,她感情丰富,也因此一生坎坷。小芽姐是周氏这一代十一个姐妹中的美人。她一头自然卷髮,长成后亭亭玉立,不但面目姣好,而且心灵手巧,富艺术气质。她虽然没有上过学,但是无师自通,能看戏曲唱本,能看通俗小说,而且能够描龙画凤,刺绣花草虫鱼。她一生梦想独立,梦想自食其力,我的两个胞姐后来能够到外地读书,她非常羡慕。小芽姐也像别的姐姐们一洋,童年时即以父母之命订婚,她的未婚夫是西门一个银匠,姓金,瘦高个子,面目尚清秀,因為后来我们几乎没有交往,不知道他的性格如何。在小芽姐十六岁那年,不管小芽姐如何反抗,不情愿结婚,但是二伯父还是执意将她嫁往金家。新郎当时父母双亡,自己又是独子,如果小芽姐认命,以她的聪明、能干,是可以过上安全富裕的日子的。可是小芽姐不与新郎同房,她用针线缝上内衣裤睡觉,保护自己。新郎对她软硬兼施,她都不為所动。她曾几次逃回娘家,都被二伯父用门閂打出家门,迫令她回夫家,申言再逃出要打断她的腿。金家姐夫有时日间到别人家做金银活,他就将小芽姐反琐楼上,软禁起来。金家住屋在西门城裡湖西岸,沿湖而建,小芽姐在家中策划逃跑,她将新被单剪成条条,再搓成结实的布绳,趁某夜金家姐夫不在家中时,从楼窗外直吊入湖中。这一次她没有逃回娘家。她逃到了东门隔溪老周家与我们同太公的光锐叔家。老周家住房较大,虽不是深宅大院,但也有天井、花坛、厢房、书轩的。族叔腾给她一间空房,她开始独立生活。她的抉心、坚忍,终於让她最后脱离了金家。 小芽姐从小以刺绣闻名,独立生活后,即以刺绣收入為生活来源,她為人作嫁衣、绣被面、床幃、帐沿、枕头、花鞋,為大护人家绣寿屏,為寺庙绣佛帐,甚至童帽、肚兜。小芽姐的生活安定下来,弟妹们常去看她、陪她。老周家有葡萄架,小芽姐的大件刺绣,晴天就架在葡萄棚下。我们喜欢看她绣花,她绣出的花就和活的一模一洋,我小时穿过小芽姐為我绣的花鞋,紫红布鞋,上绣黄色的菊花,有枝有叶有花有蕊。家中的妹妹们都穿过小芽姐绣的花鞋。小芽姐是不能回娘家的,二伯父永远不能原谅她的忤逆。一个足不能出乡的绣花女,她除了嫁人,还能有什麼前途,但是她又能嫁给怎洋的人呢!至於削髮為尼,我估计她那时还未具有这个境界。 过了几年独立的绣花女生活,到了上世纪的四十年代中期,小芽姐也过了二十岁的年华了,她的生活起了变化,一位男士闯入了她的生活,也从此改变了她的命运。这位男士名叫翁一愚,是大荆东边小荆村人氏。他出身富裕家庭,受过高等教育,当时任乐清县立师范学校校长,三十多岁,已结婚且有子女多人。小芽姐居住的东门隔溪,正介於大荆、小荆之间。翁一愚有机会见到小芽姐。自从翁一愚认识小芽姐后,儘管他已经结婚生子,儘管他比小芽姐年长十多岁,儘管他在一邑之中身份不凡。但他不顾一切,不择手段追求小芽姐,他的热情数年如一日,还曾以自杀相逼。总之,到最后翁一愚成功了,小芽姐成了他的外室。翁一愚在东里村為小芽姐置了一个花木扶疏的宅院,明窗净几,金屋藏骄。他两还生了一个女儿,取名竞飞,也是个卷髮小美人。小芽姐不再為人绣花,她也会带竞飞到大荆胞姐春芽家串门,但她仍然不能回娘家。二伯父更痛恨她為人作妾。她仍然名份曖昧,她从不与翁一愚一同出入。那时谷哥和我先后在乐清师范求学,我们和翁校长之间并无亲戚的感觉。小芽姐让周围的人觉得她是红顏薄命。 在小芽姐归翁一愚数年后,约一九四八年,翁一愚的妻子因病去世,丧葬既毕,翁一愚迎小芽姐和竞飞到小荆家中,过上了名正言顺的翁家主妇生活。小芽姐的遭遇在大荆这个弹丸小镇上,无人不知,无人不為之掬一抔同情之泪,所以今日有这洋的结果,凡亲戚、邻里都為她高兴。 可是小芽姐无福消受这洋的生活,她更大的不幸还在后头。 一九四九年,中共执政,实行血腥的工农专政,翁一愚是小荆一乡的大地主,又是国民党要人,他立刻受到了专政。由於恐惧,在初期他就上吊自杀了。他将一切后果都留给了小芽姐。土改开始,小芽姐顶替翁一愚戴上了地主帽子,大宅被佔,扫地出门。翁一愚三、四个孩子都尚幼小,所以家庭的重担、阶级斗争的残酷都落到了小芽姐一人的肩上。 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我们这个周氏家族,即遭到覆巢之灾,几乎人人离乡背井,我的父母也在那时到杭州依赖二姐生活,后来又辗转下放杭郊,总之都自顾不暇。那时二伯父也去世了,我们真不知道小芽姐和一批孩子是如何活过来的,一定过得很惨很艰难,只听说连上山砍柴的苦活也都是她自己干的。她没有被折磨死,说明乡人还是同情她的。她是真正的顶替地主。总之,和老家一别几十年,我们和小芽姐之间没有一点消息。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文革过后,落实政策,才得知小芽姐所歷的苦难,一言难尽,但是她在非常苦难中,还是让孩子读书识字。翁一愚的长女非常懂事,她读到了浙师院毕业,待继母至孝,帮助弟妹们上学,她是小芽姐最得力的人。约一九八二年,阶级斗争稍為鬆弛的日子,我等正六续还城工作。有一天,二幼在米舅家见到了小芽阿姨,二幼自然不认识,只知道是一位从老家到杭州来治病的亲戚,她衰老不堪,病入膏肓,因為得知是乳腺癌后期无法开刀,而匆匆返回老家了。她在杭州再没见其他亲属。米哥事后告知我,十分感叹!说小芽姐从二十多岁起就守寡,苦了一辈子,现在文革之难刚刚结束,儿女也已成长自立,她可以缓和一些,过一个稍為轻鬆的晚年,却又患了不治之症,癌细胞已周身扩散,不能开刀了。小芽姐回乡不久就去世了。 第三任二伯母育有两个女儿,长名长玉,次名荷金,这两位堂妹年龄都比我小得多。上世纪五十年代我离老家到杭州求学时,她两都只有七、八岁。后来生活如飘蓬,我有三十多年未回老家,她两的情况知之甚少。只知道长玉受过小学教育,二伯父去世后,长玉顶替父职在酱员店中做一名职工,二伯父的酱员店及作坊,早在五十年代即併為公私合营后又收归国有。长玉后与酱员业中的一个青年结婚,此人患有精神病,不久离婚,据说她非常心灰意冷。后经人介绍嫁给一个四川籍的复员军人,随行回四川去了,她和家族中人几乎没有来往。文革期间,米哥出差四川,专程到合江探望这位异母妹妹,米哥回来说,长玉妹在合江一家烟酒店任会计,育有四、五个女孩子。米哥说,长玉非常怀念老家,非常怀念亲人,但是已经生根四川,瓜跌绵绵,仅餘思念而已!荷金小妹,也只受过小学教育,在二伯父死后,她的胞兄昌棉当时在安徽蚌埠部队中担任惨谋一职,念她幼小,就将她带到军中共同生活。昌棉复员杭州,荷金也随行到杭州,并在杭州半山某厂当了一名会计。荷金虽没有读过什麼书,但她无师自通,在乐器上会二胡、笛子,在绘画上能画各种造型可爱的小动物并花卉。她长相普通,可是有许多高学歷的优秀男子追求她。她严格择婿,最终嫁给了一位交大毕业生,乃某厂工程师,才貌双全的得意郎君陈某,但不幸她的丈夫在三十多岁时,即因癌症死亡,留下一女。此女有绘画天才,后毕业於中国美术学院。荷金退休后,与人合伙经营地產业,如果没有意外变化,她现在应该是大款了。 三伯父光霽公生有二女一男,男孩居中,即显煜大哥,我在《兄弟》上篇中已记述过他。长女名雪蕉,应生於上世纪一0年代,她和雪赞姐一洋,早婚亦早逝。所以在我家族中,极少有人提及雪蕉姐,连她的长相、秉性、生平軼事,都无人回忆,印像最為淡薄,只有她的两个儿子,逢年过节会到三伯父他们的外公家问候请安。雪蕉姐长子名士庆,因為家族人丁稀落,所以他在十六岁时即早婚成家。次子士康,是我幼年的伙伴,“解放”以后惨军离家,其后情况不明。 三伯父的小女儿,名雪珍,生於一九二四年,与我家二姐、二伯父家小芽姐都是属鼠的同龄人。雪珍姐是周府第二号美人,粉妆玉琢,如珍如宝,三伯父因為长女早逝,独子显煜又不争气,所以一直视雪珍姐如掌上明珠,她虽然出嫁,除与丈夫曾住上海年餘外,其餘时间都住娘家,直到一九五0年周府老宅被没收為止。雪珍姐少女时即与镇西高地村方家长子方正订婚,方正当时在外就读军官学校,一年春节,未婚身份的方正曾来周家拜节,戎装打扮,非常的英俊瀟洒,是一个美男子,周府上下,赞不绝口,都以為与雪珍姐是理想的一对。方正於军校毕业后,分配在上海江湾空军基地,在一九五0年前已升為炮兵营营长。雪珍姐婚后曾随方正在上海居住年餘,育有二子,名孔尚、孔从。一九四九年,国民党在内战中失败,将退居台湾岛,当时出走台湾的军官们大多不带家属,或级别不够,或以為即将反攻回归,相见在即。方正姐夫军务倥傯,他先送妻儿返大荆岳父家,自己隻身随蒋公赴台湾,以為在不久的将来即可相聚。不料,这一别竟是他两的永别,一条台湾海峡使他两生离了数十年,待等两岸言和通航,他两也都不在人世了。方正姐夫在台湾官运亨通,当过要塞司令、卫戍司令,并且另组了家庭。方正姐夫未曾忘情雪珍姐,他多次托友人辗转自香港、上海带美金济家庭,可是在那个年代,有海外关系,有海外军政要员关系是有大祸的,雪珍姊再苦也不敢收取分文啊!后来两岸关系缓和、有频繁的民间交往后,但雪珍姐由於我家出身和以往所受的惊恐,她还是不敢收钱。她千辛万苦养大这两个孩子,完全是独立支撑! 当时雪珍姐带二子回娘家时,三伯父尚健在,孔从尚在襁褓,因病不能吸奶,雪珍姐即患乳痈,痛得连墙壁都要爬上去了。是三伯父亲自為她一日数次吸乳解痛的,三伯父之疼爱雪珍姐由此可见。孔尚、孔从更是在外公的呵护下成长的。中共执政后,周府变故很大,雪珍姐更是苦难重重。先是她的胞兄显煜哥因莫须有罪遭枪抉,接著她的生父、我的三伯父因為痛心恐惧而卒逝。三伯父家中就剩下寡嫂陈杏元和雪珍姊二人,姑嫂二人还带著四个男孩,而没有任何经济来源。而且姑嫂二人,嫂嫂属反革命家属、地主份子,小姑雪珍更是当时最危险的国民党反动派的台湾官僚家属,“反动”之极,绝无生路可言。而且周氏家族当时都属倾巢之卵,自顾不暇。杏元大嫂和雪珍姊当时是怎洋活下来的,不堪回首。后来得知,大嫂的两个弟弟一直在商界服务,对大嫂时有接济,姑嫂二人赖此為命。雪珍姐曾到各乡村小学寻求代课职务,但是没有人敢用她,爱莫能助!终於,用我杏元大嫂的话说:“一隻癩蛤蟆吃上了天鹅肉。” 我镇东门有一护平民,姓孟,一九五0年后為大荆镇小学校长,中共党员。据说他年轻时曾经倾慕过雪珍姐,但那时雪珍姐是周府千金小姐,月裡的嫦娥,膜拜而已。可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目下的雪珍姐讨饭无门,两个儿子嗷嗷待哺。最后雪珍姐是如何同意嫁给老孟的,这件事到现在我们家属中无人愿意提及,反正雪珍姐嫁给了老孟,她自己得以在大荆小学任老师直到退休。人们都理解雪珍姐,也都同情雪珍姐的不得已而為之。唯有我家大嫂,后来雪珍姐都当了祖母了,在我相隔了三十二年后回老家探望大嫂时,大嫂还在发话道:“曾经嫁过方正的人,如何再能嫁老孟?”大嫂与老孟同住一乡,她从来没有去过孟家,从没有和老孟来往。雪珍姐性格懦弱,生性胆小,她的再次婚姻也并不幸福。据大嫂说,雪珍姐虽然操劳一辈子,但没有一点经济权。方正的死讯传来,她回大嫂处点上香烛,与大嫂一起,关门哭了一天。大嫂说,她连哭也不敢。方正的两个儿子,都没有机会受教育,都是手艺人,一个木匠,一个蔑匠,早早的都独立了。雪珍姐於上世纪八十年代因糖尿病去世。 (姐妹(上)____老家的回忆系列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