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上)____老家的回忆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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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样板 发表于 2013-5-29 19:57: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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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素子
    在我父亲的四房兄弟中,育有我两位胞兄,三位堂兄,一位堂弟,共六人。 其中最年长的是三伯父的独子,名显煜,生於一九一八年,是祖父的长孙。他的出生,给当时笼罩在忧伤气氛中的周府,带来极大的欣慰。
    民国四年(一九一五年),大伯父急病逝於杭州任上,年仅三十四岁。经祖父运灵柩回乡,治丧已毕,即整治田员,飭责子孙“耕读传家”。但那时的祖父只有三个孙女而无孙子,四房儿子也没分家。显煜大哥在期待中降生,而且他还没出生,就為他订了亲,指腹為婚。我母亲常说,显煜大哥降生,三伯母產房的门槛都被祖父母踏破了。稍长,有专职女佣带领,还责令我母协助。若发现孩子身上有蚊咬痕跡,或稍有磕碰处,带领者就要受到责骂。等孩子能够独立进餐时,就有与祖父母同席的荣幸。显煜哥长得很端正,人人都爱他。
    十六岁时,显煜哥即举行大婚,此时祖父母虽然去世,但他的婚礼仍然很隆重。大嫂名叫陈杏元,离大荆三华里的高地村人,家中歷代经商,在海门一带做草帽生意,家道殷实。杏元的祖父是我家祖父的好友,不但愿望世结秦晋,而且以能与书香门第攀亲為荣。所以大嫂的妆奩,十分丰厚,红木家俱都是双套的。出嫁那天, 嫁妆自高地至大荆,摆了三里地,这头已经放置好,那头尚未起程哩!母亲说,爆竹连天,花轿抬到大荆时,大荆的鸡犬都轰跑了。大嫂长显煜哥三岁,结婚时十九岁。至一九四八年三十三岁时,她已生有三个儿子。她在三十五岁时就做了寡妇,至今她九十高龄,仍然健在。自从她盛妆嫁入周府之后,即是她一生苦难的开始!
    大嫂性格善良乐观,在大家族中,上待公婆、下对小叔小姑,都是出自内心的坦荡、真诚和随和。我没有见过有比大嫂更好的嫂子了。可是大嫂偏偏嫁了个浪荡子。 显煜大哥一年内有大半年在外吸毒,赌博,跟戏班子,胡作非為。结婚生子并不能拴住他的心。他还偷大嫂的钱、大嫂的首饰,如果不是家俱笨重,他也会偷去变卖。大嫂不但一次次的原谅他,还在三伯父面前為他掩饰、求情。常常是显煜大哥离家失踪半年多了,他想回家也不能公开的回家,他怕三伯父,所以都演千篇一律的故事:先是显煜大哥於傍晚穿了农夫的蓑衣,从后门潜入橱房,女佣或大嫂迅速将他转入大嫂闺房。先头都是大嫂偷偷搬饭菜到房中给他吃, 日子久了,风声走漏,三伯父开一眼闭一眼。然后真相大白,显煜哥可以公开在家中活动了,但在公开活动前,一定要在祖父母遗像下认罪,立誓改过。有几个月的时间,显煜哥在家帮大嫂抱儿子,见到我们弟妹,总抱歉的说,对不起大家,让我们长大后千万别学他的坏洋。但是过不了多久,他一定故技重演,又不知去向。大约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我曾随大嫂和大嫂长子、我的侄儿其洪,到北门外某处寻找显煜哥。唯有这一次,我见到大嫂表情严肃,步履匆匆。在夜色中,她一手携我,一手携其洪。但当我们在那家上楼时,因為楼梯的响声,惊动了楼上室内赌博的人,显煜哥想越窗而逃,被大嫂抓住了长衫的后摆。以前我无法理解,显煜哥有这麼好的妻子,有这麼好的儿子和爱他的亲属,他為什麼不学好?现在我终於明白,他应是戒毒失败,他每次回家都曾抉心戒毒,但是抵挡不了毒品的诱惑,又偷了家里的东西去换钱过癮了。那时家裡的人怎麼会不知道帮助他戒毒的呢!?
    一九五一年中共执政后的镇反运动中,有人举报显煜哥与雁荡山北的土匪有联酪,结果他以反革命罪被镇压。那时我们这一大帮堂弟妹们大多在外求学。后来听大嫂说,枪抉显煜哥那天,上头强制家庭中人都去听审,三伯父时卧病在床而倖免,大嫂亲扶大伯母前去,当时大伯母已经六十八岁了。刑场设在镇公所外操场,人头攒动,大嫂见显煜哥被邦,目光游动,似乎在寻找亲人。大嫂说,她不记得是如何回家的,只觉得她搀扶的大伯母浑身颤抖,走不动路。不到一个月,三伯父在即将离世时,将大嫂叫到床前,嘱咐大嫂,命她回娘家去。因為三伯父说,周家是地主,将扫地出门,大嫂公婆既亡,丈夫已死,这个破家已不存在,何况大嫂娘家是工商家庭,两个弟弟都待大嫂很好,将来或可改变几个孩子的成份,能有一个较好的前途。但大嫂拒绝了。在即使后来周宅被乐清酒厂看中,沦為厂基,大嫂被迁往宅外原来下人的住处,大嫂也不回高地娘家。因三房更无长辈,就由大嫂顶了地主的帽子。大嫂还是苦守周家,育子成材。这期间大嫂的两个弟弟对她帮助很大。此外乡人也都同情大嫂, 即使她顶个地主帽子,也没有人欺侮她。
    五十年代中期,穀哥曾回老家办事。大嫂住在旧宅外小屋裡,非常间陋狭窄。头一晚,穀哥就住到南门街素琳大姐家。第二天,大嫂亲到大姐家对穀哥说:“晚上要回家睡觉。”以后数晚,穀哥就睡在大嫂的一张硬板床上。大嫂认為,大嫂在,家就在,怎麼能住到别姓家去?
    大嫂的长子、我的大侄儿,后来於北京地质学院毕业,曾任西北水利勘测设计院的总工程师,颇有成就,在目前虽已退休的情况下,还是长江南水北调的高级顾问。 继显煜哥出生后九年、一九二七年,祖父的第二个孙子出生,他就是我的胞兄周昌澍。在这九年内,祖父又添了五个孙女,所以大哥的出生与当年的显煜哥出生有些相似。母亲说,她生了个儿子,在家庭地位中连升三级,祖父母也是一日数次到房中来看母亲和孙子。母亲不敢稍懈,她日夜抱著儿子,偶而歪著身子睡一会,直到满月,她几乎没有让儿子的小身体碰到过床板。因為大哥生在阴历十二月二十七日的蜡月天,天气冷,母亲就不敢為他换内衣,更不用说洗澡了。满月的时候,给大哥剃了胎髮,母亲用锦囊装了胎髮,掛在他的脖子上胸前贴肉处。待等天气转暖,母亲才小心翼翼地為儿子换内衣,发现小内衣上满是虱子,锦囊贴处的一圈皮肤都咬烂了。 大哥稍长,粉装玉琢,非常漂亮,而且口齿伶俐,自然很受宠爱,即使后来有了小哥昌穀,全家人尤其是母亲,还是最疼爱大哥。乡下人没有什麼好东西,但凡有好吃好穿的都先归大哥。大哥须上初中时,正在抗战期间,杭州的宗文中学这时迁在雁荡,大哥於是就读宗文中学。母亲交不起学费,就让小哥休学在家,以经营一间小酒店贴补家用。初中毕业,大哥曾到温岭普师学习,大哥的数理成绩特别优秀,老师在黑板上还没演算完毕,他早知道答案结果。那个年代大约认為小轿车的速度是很快的,故他的外号是“小包车”。就在大哥锋芒毕露、春风得意的时候。家中来了一个远客,从此改变了大哥的命运。我父亲原来在安徽安庆的国民党部工作过, 当时一位同事,后来高升发跡了,在南京总统府工作。这一年夏天,他来游览雁荡名山,顺道探访父亲。父亲设家宴接待,正好暑假大哥在家,父亲就命大哥陪席。 这位要员见了大哥讚不绝口,想不到雁荡深山裡,有如此出类拔萃的人才,认為藏在乡间,太埋没了,希望能够让他带到南京培养深造,将来无疑是国家栋梁。再三表示,非常坚定的要带走大哥! 这一次宴席,转变了大哥的人生,“机会”二字是多麼可叹,又多麼令人震惊! 大哥去了南京,就读於蒋中正為校长的中央警官学校,一读五年。他受到最严格、正统的军事训练,他学问大进,开阔了眼界,可惜我那时还读不懂他给父亲的来信,还常常附来他為报刊所写的文章剪报,反正父亲很為他的长子得意。五年的警校生涯,大哥只回过一次老家,在他的行囊中我见到过两件东西,印象非常深刻。一是一把短剑,製作精美,是蒋中正校长赠予每一位直系学员的,剑把上正面刻“不成功则成仁”,反面刻“校长蒋中正赠”。大哥对此剑很看重,所以在短短回家度假期间,也带在身边。当我问他关於剑把上铭文的含义时,他还做了一个自刎的动作给我看。二是大哥带回这一期同学的相册。相纸特优较硬,都是军官打扮,个个英气风发。大哥还讲了一些其中人物的故事给我听,我肃然起敬,对他们很神往。
    这一年大哥回家过年,并过了他二十岁的生日。那时从老家到南京,以水路為方便。他先南下六路行六十公里后,渡江到温州,然后搭海轮抵上海,再由铁路转道南京。大哥在这趟海轮上,又遇上他人生的第二个转折点,这是一番艷遇。大哥在温州上船不久,见到一位美女。大哥想接近她,但又不敢太冒昧,不料船至舟山、嵊泗列岛一带时,风浪大作,全船的人都几乎呕吐了,大哥因在警校有所训练,又体格强壮,竟安然无恙。於是他在美女前殷勤服务,细心照看。比及此船抵达上海时,他两已成為好朋友了。此女名施秉贞,温岭县沙山塘人,出身富家,此次离家是要由上海转道至浙江绍兴,到哥哥施中行处,她哥在绍兴任职。施秉贞和大哥同岁。
    大哥回南京后,凡有假期都赶赴绍兴看望秉贞。一九四八年大哥在警校毕业,他不听师长劝说,不愿留校任教,放弃所有可能迁升的机会,他竟到绍兴警察局任一名警官,而且不久就与施秉贞结了婚。一九四九年五月,解放军佔领绍兴。蒋介石在撤退台湾前,号召他的嫡系部属都随同他先去台湾。此时我的堂姐夫方正任沪郊某空军炮兵营营长,他先送妻儿回老家,那时年轻低职位官兵,尚不能带妻儿。自己匆匆的将随蒋公去台。临走时会见大哥,劝说大哥赶快赴台,他说“共產党是不会善待我们的”。至於妻儿,不久的将来即可迎归的,保存实力要紧。但大哥没有听他的劝告,一方面他看过毛泽东的《论联合政府》,对此存有幻想。另一方面,也是主要的,施秉贞已经怀孕,大哥割捨不了。
    接著,绍兴警察局和其他机构一洋,被中共接管,大哥失业,带了待產的妻子,先回到沙山塘岳母处,準备等她分娩满月后,再回大荆老家。我母亲还在家中东边楼下為他两準备了新居哩!
    温岭沙山塘是个沿海山村,离大荆老家约30华里。施家大庄院,依山面海,林木环绕。但此处交通不便,教育卫生设施均极落后。秉贞不久分娩,诞下一女,不料產后仅仅十天,即死於產褥热。这是个晴天霹靂,大哥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严酷的事实,他不吃不喝,几乎成了傻子。 施秉贞的父亲原是医生,因未治好爱女的病,亦悲痛而亡。她的哥哥施中行不愿向中共投降,带了一些兵卒流亡在浙东海面一带,想伺机回大六。施秉贞既死於產褥热,大哥几乎形同废人,此时其家中日常生活就靠岳母施夫人一人!
    施夫人必须先為这个没娘的外孙女找奶妈,刚巧本村一位渔妇也生一女,奶水很足,遂托付给她抚养。又见大哥失魂落魄,消极轻生,很不放心他,遂留他住沙山塘以便每日关照。大哥因為有妻子新坟在此,又因幼女须时时往见,也就留滞沙山塘,一时回不了大荆。不料这一番滞留,又牵动了另一位少女的情怀。秉贞还有一个小妹名叫秉清,是个中学生。这次她姐姐回乡分娩,姐夫与姐姐同来家中,她第一次见到姐夫,就很有好感。后来在姐姐分娩、死亡的过程中,她见到姐夫的细心体贴,和后来的撤骨悲痛,使她倍受感动,她认為这是最好的男人,她对大哥由好感到同情,由同情到爱慕直到热恋。她愿意嫁给姐夫,并将亲自抚养小侄女。大哥对秉清,被她的真情所感动,但他说要待亡妻屎骨寒冷后再议圆房之事。如果事情能够如此结局,也是不幸中之大幸,不圆满之中的圆满,古代有多少姻缘是妹随姐嫁哩!事情的发展并非如此。施夫人坚抉不同意小女儿的选择,她觉得大女儿的遭遇已经不幸,小女儿还小,有自己的人生,怎麼可以小小年纪就做人后母呢!然秉清的主意又很坚定。如此一来,无论如何,大哥不能再在岳母家住下去了,他返回大荆老家,但是仍不时的到沙山塘看望幼女。与秉清的会面也是难免的吧!
大约是一九五零年秋,大哥在报上见到一则招生广告,是解放军某军事交通学校招生,学校设在上海。大哥有原先警校的军事基础,竟天真的去应考,不料被录取了。事后我们说,这是“自投逻网”。
    大哥赴上海军事学校前,再到沙山塘看望小女,给秉贞新坟添土,与岳母、秉清话别。就在大哥抵达沙山塘的当天晚上,就寝前,岳母施夫人前来悄悄告知他说,秉贞的哥哥施中行在楼上密室内,愿与大哥一见。施中行流亡海上,中共正在通缉,故在夜晚时潜来家中,觉得大哥是自家妹夫,没有危险,故求见面。大哥即到楼上与他相见,施夫人还备了酒菜為他两作宵夜。这次的秘密相见,如果大哥是城府很深的人,肯定今后无人知晓,因為接著施母去世,施中行在海上遭捕,在沙山塘就地枪抉。可惜的是大哥太天真了,连这洋机密的事,不但后来让人得知,而且為此吃了大亏。那晚施中行与大哥谈话过后,拿出一纸委任状,委任大哥為某部某官职。大哥在回楼下睡觉前,将此委任状折叠成小纸块,嵌入施家楼梯上的瓦楞间,他既没撕毁,也没带回家中。 大哥与秉清的话别十分辛酸,施夫人管束秉清非常严格,两人几乎没有单独相对的机会。但是他两还是在林间作过交谈。大哥常说,世间再没有比秉清更真诚、热烈的女子了,他两山盟海誓,相约终身。后来大哥在劳改营十多年的苦役,支持他活下去的,更多是希望刑满释放后,能与秉清相聚。自一九五一年以后,施家家破人亡,只留下秉清一人,也曾因反革命罪逮捕入狱。她因这个反动家庭,此后就没一天好日子,意中人又在劳改营没有归期。秉清等待大哥十多年后,為了衣食、生存,嫁人了,但是那人不爱她,因為她在睡梦中还呼唤著大哥的名字。
    在父母双亡、兄姐去世,自己又是反革命份子,毫无生活来源的情况下的施秉清,不知道她是如何生活过来的。后来听说為了保护自己,夜晚睡觉,她都不脱外衣的,由此可见一斑。
    大哥在上海军事交通学校的时间非常短暂,到了一九五一年的冬天,他就被关入监狱,从此开始长达十三年的劳动改造犯人的生涯。一九五一年,我已在杭州师范学习,我的堂姐夫章人魁在江西、上海之间做木材生意,那年暑假,姐夫路过杭州,带我到上海江湾军校看望大哥。大哥当时穿著军装,精神还算愉快。从这一次见过大哥以后,我要到十多年后才再见到他。我回校不久,大哥在交通学校,即开始交待歷史问题,因為他在南京国民党的警官学校读书受训,是蒋介石的嫡系学员,他不被信任。大哥觉得自己光明磊落,一开始天真幼稚,要写交待,就什麼都写,他详细的写了自己的歷史,不过是几年的警校受训和几个月的警官生活。他还写了与施中行的关系,连那晚的沙山塘会面,拿到委任状的事都详细交待了。那个年代并不了解政治斗争的残酷,如果有一点觉察,也不会到军事交通学校应考,也不会那麼详细的交待,而且早该和方正一起随蒋公到台湾去了!写完交待不久,军事交通学校让大哥等三人出差温州,那时交通不便,路上耽搁多天,三人在一起还挺高兴。大哥以為他写了交待,像祥林嫂捐了门槛一洋,什麼事都没有了。到了乐清原籍,住入县招待所,即被县方宣布,大哥被逮捕了,原来大哥已被中共的军事法庭宣布為 “歷史反革命罪”,所有罪証他自己已经交待了,判处有期徒刑七年。他在乐清监狱关押两年后,转移至安徽铜仁劳动改造。是在石矿的重体力劳动。先是在山石上打洞,装入炸药,然后将炸下的石块敲打成碎块,作铺设铁道之用。一年到头没有休息,完全是室外的重劳动。劳动场地外围,架著机关枪。夜晚睡觉是拥挤不堪,一人须翻身,得全体翻身。早晨起来,睡过的地上是成片压死的臭虫。粗劣的口量永远吃不饱。在安徽度完了七年的劳改生涯,当在一九五七年,但仍继续留场劳动中。不过此时大哥可以给家中写信了,原先一个月只能写一张明信片。但这种有限制的自由过了才不久,又重判大哥五年徒刑。如果我们是一个普通家庭,在那个物质柜乏的年代或可寄点食物给大哥。然我们这个家,一直挣扎在飢饿线上,自顾不暇。一九五八年,父母亲亦因父亲的歷史问题下放到杭州郊区钱塘江边的新沙村, 临老务农。父母亲下乡时,还带了两个孩子,一个是二姐的孩子,当时六、七岁。一个是大哥的孩子小枚,九岁。小枚在沙山塘奶妈处待到八岁,还没见过家裡人。 一九五六年二姐在杭州小学任教,一次领到补贴工资二百多元,就全数给了奶妈,领回了小枚。一九五七年二姐被打成右派,下放杭郊湖埠山区,此时亦来新沙,与父母孩子团聚。全家住在农民的羊棚裡,一住四、五年。羊棚以竹片编成,茅草盖顶,冬日漏风,夏日多蚊蝇。我的二幼即诞生於此羊棚。一九六二年,大哥终於刑满释放,亦来新沙与家人团聚,同住这间羊棚。当时我和陈朗在兰州,母亲来信说,大哥一米七八的高个子,此时皮包骨头,体重只有四十多公斤。他能存活下来,已属万幸。
    一九六三年初,父母亲及大哥、二姐并二个孩子,从新沙迁到了龙坞乡,因為杭州市教育界集中全市的右派,到龙坞新成立的茶场中劳动。二姐到龙坞后,觉得山区比起江边生活容易些,江边没有燃料,龙坞起码有柴可烧,都属郊区范围,可以迁徒,而且二姐和大哥都可以在茶场劳动求生。但是他两仍受监督,自由是有限度的,若要进城都必须请假。父亲在迁来龙坞后,於一九六三年端午节因脑溢血死亡。他的歷史反革命罪也没等到平反。父亲学佛,原有遗言火葬,骨灰盒仍留家中,他总算等到长子回家,过了一段团聚的日子。父亲為大队放两隻羊,二姐凡有一点好吃的,都送到山上,和父亲同享,陪父亲坐在山上说话,看风景。那时,二姐安排家中老小住的是浙江美院师生下乡劳动时筑的猪舍,猪舍闲置多年,茅屋、泥墙、土灶、菜圃,在天平山南麓,有清溪环绕。这所茅屋泥墙,是全家的避难所,老父即逝於斯,后来二姐也逝於斯,老母在此终老。不管外头如何的风吹雨打,残酷的政治斗争,我们总算有一个地方可以相聚、安息!
    六四年早春,我从兰州返回,父亲虽已去世,却与大哥相见於龙坞。傍晚兄姐自茶场劳动归来,在煤油灯下(当时只有这间原先的猪舍,没有电灯),合家相聚,真不容易。然好景不长,文革开始,这间茅屋又遭多次抄家,兄姐又备受批斗之苦。
    到了一九八零年,文革结束,大哥的政治歷史问题,始获平反。至此才有普通人的待遇,大哥已经五十三岁了。他和施秉清已有三十多年没有见面。约一九八一年, 秉清携子自浙南来龙坞看望大哥。一九八二年大哥到浙南看望了秉清。大哥说,在感情上他已享受到人间的真爱,已无遗憾!一九八四年大哥又有一次婚姻。当时我在电视大学教书,一位女生常到我家来玩,在我家见到大哥,在暸解大哥的情况后,就介绍自己的母亲与大哥通讯,她母亲是一位小学教师,是一位右派的未亡人。大哥婚后与妻子在杭州半道红赁屋居住,过了几年普通人的家庭生活。大哥非常珍惜这个家庭,非常尊重妻子。他妻子是浙江永康人,一九九五年之后,妻子思家,大哥就随她迁往永康居住。大哥歿於一九九八年,终年七十一岁。营墓於龙坞天平山麓二姐墓侧,二000年我和陈朗归国时,曾為大哥新坟添土。
(兄弟()____老家的回忆系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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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过
2013-5-29 21:46:13
一看而过                                 
2013-5-29 22: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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