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____老家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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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样板 发表于 2013-5-29 19:53: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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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素子
我家的宗谱修於光绪三十一年(一九零五年),那时祖父莲波公已五十一岁,而修谱的执笔者大伯父六介公则是二十三岁的青年。我的父亲胜优公刚脱离襁褓,才五岁。所以在宗谱记载中,父辈诸人只有出生年月和名、号,别无记录。
    父辈的经歷、往事,只有在家中大人口中或我的自身感觉得知,可是我降生时,祖父母早经去世,大伯父更死得早些,他在民国四年(一九一五年)英年早逝。 我祖父莲波公育有四子、二女,我只见过二伯父、三伯父,一位小姑妈和我的父亲。大姑妈则死在大伯父之前,连我母亲十三岁进的周家门,也没有见过 她。
    祖父的六个孩子,因為女子不入排行,就不知道两个姑妈的出生年月,甚至不知道她两的芳名。按旧俗,女子生辰载於夫家。我推测了一下,有谱可查,祖父二十八岁生大伯父,三十六岁生二伯父,其间相隔八年,大姑妈应该出生於这八年中的某年。然后三十八岁生三伯父,四十五岁生我父,其间相隔七年,小姑妈应该出生於 其中某年。小姑妈在家庭中人称五娘,在家中六兄弟姐妹中,她是第五个孩子,推算準确无误。所以她是三伯父的妹妹,我父亲的姐姐。
    先略述两个姑妈。大姑妈早死,在我懂事始,几乎没有听到家庭中有人提到她,只知她早年嫁往小荆冯家,生有一子。这冯家与周家也没来往,似乎早年已迁居杭州。因為在一九五一年,我母由老家到杭州二姐处时,曾有一位表兄名唤青玉的,闻讯前来拜见我母,我们才知道是大姑妈的儿子青玉表兄,当时他的年纪已与我母相仿佛,五十出头了,也已有了孙儿。他家住杭州下城区,是丝绸业的一个小业主,家中有两台织锦机。上世纪五十年代是个多事的恐怖年代,接著皆自顾不暇,母亲因是地主身份,几度被下放农村戴罪劳动,两家再无来往。现在青玉表兄也该离世,下一代人更不知所在了。 小姑妈我们都称呼老五娘,嫁给大荆东门卓家,亦只生一子,名昌辉,家道败落,老五娘几乎天天回娘家,轮流在四房兄弟家混饭吃,无能而懒散,连双鞋也做不全,娘家的嫂子们都嫌憎她。我还听到家中的老女佣高地婆就在背后笑话她,说的是卓家原是书香,殷实的家庭,老五娘年轻时巴望早日嫁入卓家,说要為他家理材管家,但是老五娘嫁过去后,既不勤俭理家,反而与姑爷一起对榻抽大烟,好端端一个家就此败落了。昌辉表兄也不务正业,不读书,不经商。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家人都随二姐到了杭州,老家的情况均不得而知了。后来老五娘究竟死於何年,昌辉表兄的境况如何,都无从过问了。
    我祖父的长子,我的大伯父周李光,一名光大,字温烈,号六介者,生於光绪九年壬午 (一八八二年),是我周氏家庭中一位传奇人物,他是家庭中兴的象征,他给家庭带来好运。可惜的是,好运非常短暂,在三十四岁时急病而亡,英年早逝!他不但仕途顺昌,而且修养颇高,能诗文,文武双全。他兴趣广泛,喜收字画、古 董。他孝悌两全,孝敬父母,提携诸弟,一个山隅海陬、家庭贫困的学子,為邑庠生时,已初露头角。品学兼优,但无力深造。有乡先贤余老先生,认為大伯父是个人才,独力出资赞助,让他到沪杭继续学业,研读政法学堂。大伯父於是广交游,他结识时俊屈映光、朱瑞、周豫才(鲁迅)等人,志同道合,思想锐进。此时他惨加同盟会、光复会,志在推翻满清,他是我县三名同盟会会员之一。后大伯父惨与辛亥革命,攻克南京,光复杭州,由民国政府除授首位杭州知事,四年政事劳跡卓著,在即将升任苏州道尹之时,因病逝於杭州任上。祖父在悲痛之餘,将灵柩运回故里,葬小荆西嶴山。於是祖父精励治家,造福子孙,他将南京临时政府所赐予大伯父的荆山脚大校场,挑土农垦,成良田近百亩,分与四房儿孙,再将从杭州运回的大伯父藏书、藏画数十箱令子孙诵读,额旧都司衙门為“晦儂别墅”,令子孙“耕读传家”。
    近年出版张炳勋《怀馨阁杂俎》,内有二则记述大伯父六介公生平事跡,兹转录如下: 西令印社题襟馆内,陈列吾乐周李光先生刻像。长供馨香膜拜,添一西湖佳话。
    先生字六介,一署乐耕。诞育大荆,生秉坚毅,力学能文,為邑庠生。然固怀大志,每慨叹曰:“大丈夫当展韜鈐济世艰,安能跧伏里閭,久事笔砚乎?”於是出游 杭垣,与屈映光、朱瑞倾盖相从,所取别号成连珠格。屈居长,字文六;周居次,字六介;朱居三,字介人,谊结金兰,情托生死。同愤神州板荡,魑魅肆虐,誓欲 推翻满清,一扫腥风膻雨。加入同盟会及光复会,窥待时机,藉申壮图。
    辛亥武昌首义成功,举国震惊,上下响应。时杭州革命党人暗中联酪,密商作战方略。先生一介书生,敢请长缨,毅然惨加敢死队。奉命攻打军械局,与计宗型等人 奋勇当先,接连掷出手榴弹,轰开大门,扬吾军威,跟随部队衝锋陷阵,所向披靡,大获全胜。其他各路亦克敌奏捷,得使杭城全部光复。而驻守南京清军负隅顽 抗,新军反被击败,岌岌可危,吁请解救。先生复惨加浙军攻寧支队,供职军法处。告诫部属凛遵军纪,谆谆苦口,可箴可铭。遇有违抗,绳之以法,铁面无私,从 未宽贷,致所到之处,秋毫无犯,群相欢跃,交口称誉,纪律严明,居援寧联军之冠,先生实有功焉。 民国初创,先生遽膺重寄,出任杭县知事。和平宽厚,体察民隐,举凡兴水利、治农田、拯灾黎、策賑荒、化梟徒、讲警政,兼重县政建设,西湖名区修整,从容擘 画,规制弘远。更对教育縈縈於怀,锐意振兴,弦歌称盛。毕竟未改书生面目,日了公事,夜接词人,一觴一咏,大可移情。癖爱书画,收藏甚富,闲来品尝,雋趣 殊常,旬风流吏隐也。
    迨民国四年任满,三载政绩,大著循声。方欲履新苏州道尹,却以劳瘁,客逝虎林。时恰八月,降此鞠凶,东浙来潮,偏作呜咽。况人怀遗爱,哀闐衢市,纷制誄句,今记其二。一為乐清自治会挽曰:
    我邑故多隐君子,文章气节独冠东南,所以满清三百年,未见屈身仕胡虏;
    先生特起苍头军,蒋阜秦淮并垂勋伐,怎奈春秋卅四岁,遽然撒手撇尘环。
    又有友人挽曰:
   政绩继白苏而起,兴学校筑堤防,利赖普民生,千古湖山同不朽;
   交情在季孟之间,饮醇醪谈风月,欢娱成往事,五更魂梦倘归来。
    先生棺柩归昔故山,魂傍雁荡,得其所哉。不料文革期间,其墓惨遭砸毁。一□黄土未安,悲夫天道寧论。更嗟朝露先零,苦於嗣续犹虚。幸子侄昌穀、昌米俱擅丹青,双双掘起艺林,侄女素子巾幗俊才,笔阵纵横独扫千军,此堪可告慰先生英灵矣! 周昌穀教授,籍录吾乐大荆。敦敏嗜学,肆志丹青。攻读杭州国立艺专,亲炙黄宾虹、潘天寿、林风眠诸家教泽,直造精微,軼出时流。尤於中国画《两个羊羔》,荣获世界青年联欢节金奖,蔚為大成,卓立千古。
    其伯父周氏六介,系同盟会会员,光复后首任杭县知事,处危疑,拄艰巨,后病不起,尝有联挽曰:
   生雁荡百二峰间,得山川鬱积磅礡之钟灵,公竟成為健者;
   死虎林一千里外,与辛亥阵亡将士相依傍,魂乃得其所哉。
    我於一九八三年為搜求公之軼闻,冒昧投函教授,内附上录挽令伯联。时教授养痾沪上,承其倚枕作答,知周公积稿悉灭劫火,不胜扼腕。且多凄楚之音,见诸惠示末段“我患著严重的病已十二年,少年豪气已在病中消磨尽了,你所抄挽联末句易 数字,即可為我之自吊:“生雁荡百二峰间,得山川鬱积磅礡之钟灵,我竟成為朽者。”沉痛若是,诚非吉兆,实不忍卒读也。
    其虽疲神销骨,然情不能默,犹顶礼乡邦硕彦吴公天五,千里缄书,魂与神动,拟為公及夏氏瞿禪造像。吴公感其挚切,戏题《雁荡二老图》,一助画兴也。诗云: 龙壑霞屏铲地开。词仙诗客一时回。
   相看应讶头俱白,曾是沧桑阅劫来。
   僧家酸相道家袍。硬语盘空鹤在皋。
   為谢时流休拟议,薇阳柳下本同高。
    果践斯言,其於一九八五年底成《词仙诗客图》,允称精品,乃绝笔乎?
    越年,闻其萎谢,未极其才。更上有八旬老母,下遗一颗掌珍,怜老悯弱,情何以堪!其胞妹素子女士调寄《六州歌头》,借词哭奠:
    孩提往事,歷歷几人同。和泥土,寻书蠹,比鱼龙。驾薰风。尝有筑巢志,长相聚,毋离别,雁荡麓,山溪厄,旧游踪。师法天然,发墨写情处,林木葱蘢。叹如橡 彩笔,输与一毫锋。奋起武林,觅潘翁。 渐关河破,红尘堕,断衫袖,各西东。居难稳,机易失,少何养,老何终。膝下斑衣痛,惟一点,孝心通。不由己,不由人,梦成空。留得丹青长卷,将眾生相,涂 抹其中。共湖边苏白,南北两高峰。烟水濛濛。 时画坛巨擘六儼少前辈挽以五言联:
    多才天亦忌;
    一病命何穷。 复为其撰墓志铭,内云“年五十七,命何蹇屯。兹山高耸,安宅巖根。生命修短,皆非所论。唯君笔墨,永世常新”。
    在杭时,我曾读《浙江文史资料》,内多篇述及大伯父,内容均与张著及家中大人传说吻合。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曾与我哥昌谷在杭州西令印社北侧长廊壁上见大伯 父刻像,长袍马褂便装,留西发,八字胡,英俊瀟洒。文革中西令印社关闭,石像等均藏匿不见。上世纪八十年代,蒙在浙江图书馆工作的友人余子安相告,六介 公刻像藏西令印社题襟馆内,如有机会,将为我拓片。大伯父去世之时,杭人深刻怀念他,西令桥堍凰林寺内原有六介公祠,又湖宾“六公园”即為纪念大伯父之园林。后人误会,沿湖增加一、二、三、四、五园而成沿湖公园。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在杭州一次书画展览会上,偶遇金石收藏家陈伯衡老先生,他原是首任杭县法院院长,為大伯父属下,為我讲述大伯父軼事颇多。都是悯老惜贫,豪爽瀟洒,文采风标的性格美德。
    在《周李氏宗谱》中,载有大伯父撰写的尊祖薌湖公传记,当时他只有二十三岁,其首段文字述说其自我胸臆,抄录如下:“年月日培风阁建树将告竣,光挈簏读 焉。友人有寻访者,輒留作长夜饮。客散沉寂,始翻架上书,得一快意事,拍案欢呼,欣欣然笑失声。遇怒松顽石,嚼英含愤不得鸣,拔长剑破地,号声振山岳。读 至‘出师未捷先身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等句,则又志冷心灰,涕泫泫下不自知其然者矣。掩卷兀坐,空空以思,非非以想,一声警惕,举步茫然,绕庭阶百匝,转 入幽座,浮数大白,作黑甜乡游。复為《梁父吟》以自遣,时起时伏,是非不知所主,笑啼哭泣,悲歌愤恨,若不本诸心,一种侠气豪情,狂态逸致,皆露於眉目间 .....”从这段自述文字看大伯父真是一位有血有肉,个性丰满,豪情毕露的青年。 大伯母余氏,应该就是赞助大伯父外出读书的余老先生之女,大伯父逝时,她年仅三十一岁(生於同治甲申--一八八四年),后终生寡居,生有一女,名雪赞,嫁温岭陈吾行先生。雪赞早逝,留有两子。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中共执政,家中划為地主成份,扫地出门。大伯母由外孙迎养於温岭,至上世纪七十年代去世,享寿九十多岁。大伯母 早年守寡,有外孙奉养,晚景平安,也算是有福了。
祖父的第二个儿子,我的二伯父,名光祥,字温天,号庆五。生於光绪十六年庚寅(一八九零年),因為祖父的堂兄宗希公无子,故二伯父从小即过继给宗希公為嗣子。在我懂事时开始,二伯父即经营酱酒店,店铺开在自家宅外署前街上。自產自销酿酒、酱菜。酿造是周家传统手艺,所以后来四房分家后,就数二伯父的经济状况好。待大伯父在杭州做官可供诸弟读书时,二伯父已经二十一岁,错过了读书的时机,何况向不喜读书,只喜习武。二伯父体格魁伟,练五禽戏,八段锦,喜欢玩枪打猎。二伯父一生没有离开过老家,他一生最大的不幸是,三次娶妻,均先他而去世。 二伯父的第一任二伯母,生一女,名雪荷。家庭中传说这名二伯母是死在二伯父的猎枪之下的。某日傍晚,二伯父酒醉持枪而归,见二伯母坐在门口台阶上,二伯父戏著瞄准她,不幸走火,击中要害而亡。据说二伯父悲痛欲绝,要去当和尚.....
    过了许多年,二伯父再婚,娶的是雁北深山裡一个贫家姑娘,是个美女。因為贫困,才嫁给比自己年长得多的男人做填房。这位二伯母与我母亲年龄相仿,都出身贫 寒,在大家庭中地位低下,并且同时遭受出身官家的城裡小姐三伯母的欺侮。所以她与我母亲“同仇敌愾”,成為闺中密友,她是我母亲一生最要好的朋友。她两都年轻体壮,终年混杂佣工行列,磨米磨麦,烧饭做菜。有戚友临门,她两在橱房操作,只由三伯母在厅堂陪客说话。我母常说,怪不得祖母欢喜三伯母,因為,二伯母和我母亲都几乎同时分娩,母亲头三胎生三个女儿,二伯母头两胎生两个女儿,母亲生到第三胎女儿时,做满月,客人送来十多隻鸡,母亲自己连个鸡翅膀都没嚐到。而三伯母,第二胎就给祖母生了个长孙,祖父祖母探望三伯母,连门槛都踏破了。有专门的橱师给三伯母做月子,食餚不够精美,三伯母就绝食,祖母就立即吩嘱重新做饭。母亲和二伯母平日没有一分零用钱,她两偷偷做了一隻灵巧结实的宁麻布袋,在橱房做饭时,每顿落下几把米,积少成多,让同情她们的女佣高地婆拿 出去向布贩换几尺布,做件把衣裤。母亲和二伯母用米换来的布,二人曾各做了一条紫色粗布裤。这隻偷米袋,非常希罕的竟还保存著,我现在带来纽西兰,装图章石用,每次见到,就会想起偷米的故事,兼而怀念我的母亲和美丽的二伯母,心头勇起依恋、温馨。 善良美丽的第二任二伯母,生下了二女一男。这一男即是与我昌穀哥同龄的,后来两人同时成為画家的昌米哥。他两均生於一九二九年,穀哥是九月十五日,米哥是十一月初七日,家中上下一律称呼他两為“穀哥、米弟”。
    二伯母和母亲到周家做媳妇时,都是十六、七岁的小妇人。在将近三十岁时,二伯母生第四胎,竟是难產,几天几夜胎儿横位不下,山乡的收生婆、土郎中都束手无。二伯父僱了健壮的轿夫翻山越岭,到邻县黄巖请產科医生,待等医生进门,二伯母终因失血过多,救治不及而亡。那几天,母亲一直坐在她的床边,鼓励她坚 强,盼望她能继续带大三个孩子。我母到晚年述及此事时,仍然老泪纵横,伤心不已。因為伯母和母亲的情谊,所以后来昌米哥一直跟随我母成长。
    二伯父在四十多岁时,再娶第三任妻子,这是一位廿多岁的年轻寡妇,大荆附近的山裡人。她体态略丰,五短身材,端正的容长脸儿。她和二伯父也只做了十年的夫 妻。这位二伯母生下二男二女后,在第五胎临產之时,又因难產而亡。时间应在上世纪的四十年代末。那时山乡的医学、交通仍然很落后,即似难產一类的疾患都无 法救治。二伯父从此认命,蓄长鬚,亲抚幼女。他歿於五十年代末。
    三伯父名光霽,字温霈,号作霖,生於光绪十八年壬辰(一八九二年),也和二伯父一洋,在家境好转时,失去了读书的机会。他曾跟随大伯父南下广州,算是见过世。后来在大伯父任上也做过些小事。他的后半生既没做事,也没经商,就靠祖父和大伯父创下的產业过活。等到我懂事时所见到的三伯父,终日赋闲。日常生活, 一是品茶。茶品很高,有专门烹水的小泥炉、小泥壶,用炭火。二是清谈。一位来自蔗湖的老先生,经常来家中和三伯父聊天、饮茶。三是艺兰。不多的几盆建兰, 但很名贵。三伯父长得白净清秀,喜欢小孩子,尤其钟爱孙子,宽待儿媳。后来穀哥和米哥习中国画,他欢喜从旁指点。他最钦佩那种“一点墨水就是一顶官帽”的画家。穀、米二哥并不佩服他。三伯父虽然读书不多,但一生清闲,本该是个福人,但他的一生中有两件憾事,一是他中年丧妻,三伯母姚氏早逝。二是他的儿子, 祖父的长孙,我们的大哥,周氏家庭的显煜大爷,是个无可救药的败家子。显煜哥给家庭带来无穷的危害,最后三伯父因此而丧命。 显煜哥是家中的长孙。稍长,只有他有资格与祖父母同桌进餐。早婚,祖父母过世后,只有十几岁的男孩,他就像所有的浪荡子一洋,赌博、吸毒、偷窃(只偷家中 材物)、跟戏班子,一年有半年时间在外流浪。起先三伯父还管教,追踪,跟著偿付债务。后来绝望了,只得登报申明脱离父子关系。我们小时尚看到二伯父、三伯父和我父亲三人,在祖父遗像下管教显煜哥的场面。
    祖父和四个儿子所居的旧都司衙门,原為五进。到祖父手裡,大為改观,在中轴线上,临街轿厅及二门、三门台门屋已毁,四门楣额“晦儂别墅”,内进方為三伯父宅,后部隔天井為我家居处,大伯母居东边靠后一个独院,二伯 父在最东边,竹林、小校场后部。祖父母遗像即供於我家厅上,遗像上方悬黑底金字康有為所书“耆英”匾额,為祖父六十寿时书赠。遗像下置长供桌,上陈红木架 大理石云屏,并百花彩绘瓷瓶。堂前正中置八仙桌,两侧沿壁置两套太师椅,高几。所有柱上均悬有楹联。逢年过节,厅堂壁间张掛名人字画。祖父母遗像的悬掛,自 我懂事始,并未见派过其他用场,只在教训显煜哥时才见用途。每次显煜哥浪跡被迫归家,二伯父、三伯父和我父分坐两侧太师椅上,显煜哥则跪在祖父遗像下,长辈训斥,痛陈利害,显煜哥则发誓、痛哭、懺悔,不一而足。我们弟妹们都躲在后堂窃听......
    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一九五一年的镇反运动,显煜哥遂被控与土匪有连酪而遭枪抉。真是惊心动魄!显煜哥是浪荡子,不务正业,但他绝非土匪。我母亲说他,从 小善良、胆小,除败家子本性外,绝不得罪任何人。显煜哥的死给了三伯父致命的打击,平日他痛恨显煜哥,绝了父子之情,但是儿子的惨死,也夺去了三伯父的生命。在显煜哥死后月餘,三伯父也气绝而亡。终年五十九岁,还未到耳顺之年。 我的父亲光裕,字温孚,号胜优,生於光绪二十五年己亥(一八九九年),他是祖父的少子,因為生得晚,倒逢上求学的机会,大伯父於民国初年(一九一一年)出任杭州知事时,他才十二岁,随行到杭郡求学,最后他在浙江第一中学毕业,為终身学问打下了基础。 大伯父去世后,父亲失去了依靠。遵从父命返回家乡与母亲成亲。父亲所赋的秉性,与家族其他成员完全不同,他一生喜欢读书,而且特别钟情艺术,终身不懈的喜好书法、字画,而且颇有造诣。他会三弦、琵琶,爱好音乐、戏居。他善诗能文。他的书法在温台一带已小有名气。但身处乡曲,没有背景,他一生没有做过什麼大事。回乡的前些年,父亲一直在乡间小学任教,还当过小学校长。三十岁以后,有乡人推荐到安徽皖南的国民党党部工作。父亲离家时正在抗战前夕。这一去竟有十一年之久没有回家,这中间固然是由於八年抗战的烽火,但是主要的,他在安庆另安了家室。父亲离家时,与母亲已有了二女二男,而且我也已经孕育母腹有二个月了。
    我的整个童年没有见过父亲。母亲独主家政,而且在父亲业已分家的四房兄弟中,只有我母亲是供子女上学的。她勉力支撑做酒,耕耘。在那个时代能供女儿到外地上学的,在我们镇上,母亲还是第一位。母亲不识字,她原是雁荡山西谷上员村人,因家中贫困,於虚龄六岁时,即送与人作养女,后住雁荡道松洞。在母亲九岁那年,我祖父到雁荡山大龙湫修建观瀑亭,祖父亲自督工,夜间即住大龙湫东侧山上道松洞内,见母亲乖巧勤劳,輒认為养女。母亲十三岁那年,风闻有人要来抢亲, 又因為祖父的母亲翁太孺人双目失明,需人照顾,遂将母亲接入周府。从此,母亲没有再回雁荡,她在虚龄十六岁那年由祖父做主,与父亲成亲,父亲当时十八岁。
    母亲坚强乐观,勤俭持家,在父亲外出的十一年中,自我懂事始,我从未听到母亲有半句怨言。头几年,父亲还有钱汇家,后来就一分钱也没有了,母亲就靠祖父分给的若干亩田地,节俭维持生计。母亲说,一瓶照明煤油,用了两年也没有用光,她只在冬天的傍晚稍稍照明一下就熄灯睡觉。一盒火柴,也可以用几年,她都是到别 家去引火做饭的。所有孩子衣物,母亲都是亲自纺织、缝製,不须化费。等到大姐会写家书时,母亲频频為父亲寄信,并寄去两个儿子的照片。父亲在安徽没有子女,他终於思念老家的妻儿,回到了家中。
    父亲在安庆渡江回家,到了南岸,思念北岸与他相伴十载的安庆女子,又返回北岸,如此来回渡江竟达十多次。母亲说,父亲应该带安庆女子回家,母亲会善待她的。可是父亲叹息说,她是城市女子,如何过得惯山乡生活。父亲说,她年轻美貌,应该再次成家。父亲将十载宦途所得,全部留给了安庆人。
    父亲回乡后,曾任雁荡中学教师和乐清县惨议员,后期任大荆镇镇长与雁荡山管理处主任。他在五十岁时,即逢中共执政,失业、下放,直至一九六三年逝於杭州郊 区的龙坞农村,终年六十四岁。母亲直到一九八九年九十高龄时才辞世。她的一生坎坷不平,子女的遭遇也坎坷不平,但她都坚强的生活过来了。
   附录 大伯父六介公遗诗父述祖往事感赋 周李光 家国两愁煞,人天一粲然。 纸餘心千古,与若话当年。 无量几痕梦,微尘万劫天。 比身任化去,身外有谁怜。 原注:薌湖公遭火劫,退居隔溪,一身之外,萧无长物。戚友无顾问者,公亦坦然不戚戚於中。為拟此。 庭院深深餐落尘。西风残照易黄昏。 空思悵望成终古,悲雨愁风不老春。 梦到湘妃唯泣血,招来宋玉竟销魂。 多情记取年和月,酒冷灯凄不忍论。 原注:当日有此等情况,惟记年和月耳,不复计及雄飞时矣! 几多壮士困寒酸。落月残云耐久看。 白手成家原不易,赤心忧国太為难。 长沙痛哭千年恨,阮籍猖狂百丈澜。 风马云龙任变幻,有谁缺陷有谁完。 原注:达则王侯,穷则与草木同腐耳。千古英雄岂必鸣名者是歟!频死淹没,可胜悼哉!
(父辈____老家的回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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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过
2013-5-29 21:45:48
一看而过                                 
2013-5-29 22:01:40
家里好兴旺啊
2013-5-30 10:1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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