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我是不是扼杀了儿子的写作兴趣?
下午仍旧是2:30开考。真喜欢这个有些漫长的中午,因为我正可以把上午“面‘生’思过”——监考老师不能面壁思过——的零零碎碎飘飘洒洒的思绪归拢一下,涂抹于此。
儿子从小就喜欢写作文。小学一、二年级他在外公外婆家读书,我不太了解他。但一旦转学到华东师大附小读书,就显露了他写作的天份。我第一次觉得应该刮目相看这个顽皮的儿子是在他读三年级时看到了他的一次作文作业。那似乎应该是个什么交通安全的宣传周吧,老师布置孩子写征文。你知道吗?我儿子竟然无师自通地写了一篇议论文,感情慷慨,气势充沛。我是在早晨他要上学去时才无意中看到他这篇作文,于是赶紧申请儿子给几分钟让我抄写下来,不然这纸片交上去就如黄鹤一去了。这篇作文好歹算是被我龙飞凤舞的缭乱字迹这样地保存下来了。
儿子喜欢写作文,体现在他几乎每天写日记——当然有时也要靠父母督促一下。2000年,他的一篇日记被收录到《新世纪少年儿童优秀日记选》(上海教育出版社),这是他的文字第一次变为铅字。他颇是兴奋了一阵子,写作兴趣益浓。
到了初中,儿子有几篇作文的立意出乎我的意料,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就是我被“雷”着了,所以到现在印象深刻。
一次是初一时语文测试,要在课堂上完成,作文题目是《盼望》。初一的小孩子,无非是盼望着过年,盼望着旅游、看电影等等,而我儿子却是用小说笔法写了一个“我”和一个“鸟”的心理活动——“我”盼望减负,小鸟盼望城市里有自己的家园。儿子把意识流手法运用得如此熟练令我咂舌,并且它连接了“我”和“小鸟”,使彼此都出现在对方的视野里。我惊喜之下,就把《盼望》一文按照儿子学校统一给订购的一份报纸的地址邮寄了出去。结果不到两周,儿子的作文被刊登出来了(还得了稿费60元,当然做父母的我们也奖励了60元,嘿嘿)。这之后,儿子写作兴趣更是飞增,还非常有激情地参加了上海《青年报》学生记者的考试,最后如愿以偿地做了小记者,以后便屡有文章发表在《青年报》上,呵呵。
第二次是儿子为参加“防震减灾”活动而写的那篇演讲稿,题目是“以生命的名义”,真好的题目啊!我大大表扬了他一番。好像那次演讲他得了一个二等奖。
第三次是儿子要写一篇关于“环境保护”的演讲稿。当时我自己心里还嘀咕呢:又布置这类题目,早都写滥了,无非是那些套话写来写去呗。没想到的是儿子写了一个青蛙的故事,把环保主题寄寓在两代青蛙的遭遇之中。我当时的反应是半天没说话,因为儿子太令我震惊了。
初三时,我便不再鼓励他写了,瞬间变了一副后娘的嘴脸来逼迫他迎接中考。可就是在这样的高压下,儿子也还是写出了一篇小说《差生》来做消极的反抗,还参加了“语文报杯”的作文竞赛,并获得了全国奖的特等奖,得了一张奖状还有奖品。他自己还曾尝试着写武侠小说,给我和他爸爸看过开头:大漠孤烟,残阳如血,阴风飒飒,几百字就已经渲染出了一种气氛,很有些古龙武侠的意蕴。但我们还是忍住了自己的赞叹,不置可否,扔给了他。儿子没得到鼓励,慢慢也就偃旗息鼓了。
到了高中,对儿子的读书和写作,我们岂止是不再鼓励,简直是公开禁止了。因为我是一个如此庸常的妈妈,我只希望儿子能好好读课本,然后按部就班地上大学,毕业就业,结婚生子。我不愿意儿子大富大贵,所谓事业不过是一个好听的词儿,而职业才是柴米油盐的保障,儿子若能细水长流地幸福就好。
就这样,儿子高中三年几乎从没主动写过一篇文章,也理所应当地没有什么好文章了——他只写考试作文和作业作文。不过,高二学郁达夫《故都的秋》时,语文老师留作业,让儿子他们以“故乡”为话题写篇作文,他写过了《故乡的小溪》。看到后来,我泪湿了……过了一年吧,有一次我顺手投稿给了《当代学生》,结果就发表了(这次稿费涨了,100元。当然,做父母的我们也又奖励了他100元,呵呵)。在儿子读高三时有一次偶然看到了自己的这篇旧文,心血来潮,他又修改一番,增加了小女孩和高三的内容,情感也的确比初稿更深沉了(正好我电脑里有这修改稿,附录在后面吧)。
不嫌麻烦,啰嗦了儿子的这些小成就,其实是因为我在做深刻的回忆与反思:我,是不是,真的,扼杀了,儿子的,写作兴趣?当时我想的是人总归要先有立身之本,至于兴趣就待以后发展。可我没想到的是兴趣这花开了,不浇水,花就谢了——现在儿子即使有很多空闲时间,他也不愿提笔不肯提笔写哪怕一篇文章。
反思自己,如果当初我有足够高的眼界,不逼迫儿子走高考的道路,那么,儿子是不是有可能达到一个足够高的境界呢?
但以我几十年的人生经验来看,写作的路多有艰难,成功的人少乎其少。我不愿意儿子吃苦。平淡安宁地走完这人生百年,不好吗?
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
也许,因为爱,我会成全儿子一份平淡平安平凡的幸福。
也许,以爱为理由,我残忍地扼杀了儿子的写作天份。
不过,过去的对与错已经毫无意义了,毕竟昔日不重来。
好在,儿子刚刚过了他的18岁生日。今后他就是成人了,尽可以走他自己选择的路。我们做父母的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软硬兼施明枪暗箭地干涉,我们只须在路边守望:爱在左,祝福在右。
附录儿子作文:
故乡的小溪
小孩是一个没有故乡或者说有很多故乡的人。小孩从生下来到四岁,跟随父母在黑龙江一个叫黑河的城市生活,除了漫天的雪,那里并没有让小孩留下什么深刻的记忆。
四到八岁,因为父母要考研,怕小孩影响他们的学习,外婆就把小孩带走,让他跟随外公外婆生活。在湖北一个叫龙尾山的地方,小孩度过了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八岁到现在,小孩生活在上海这个钢铁森林里面。
在这几个都可以算作小孩故乡的地方,小孩宁愿称龙尾山为故乡。因为,那里,承载了他太多的快乐,太多的欢笑。小孩的童年,正像故乡的小溪那样静静地流淌。
龙尾山不是什么有名的山,在稍微粗略一点的地图上你甚至找不到它。龙尾山从开发建设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十年。这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小山庄,没有繁华的商厦,没有著名的旅游景点,更没有什么污染严重的工业。在那里生活的基本上都是机械厂退休的工人,他们以弄孙为乐。
在初来乍到的陌生感消失之后,小孩很快就融入了山庄的生活中。虽然有电灯电视,但是那里的人们却都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孩在简单而充实的生活中一天一天地长大。小孩的小学,就在龙尾山的半山腰上,学校旁边就是茂密的森林。龙尾山不高,森林也不像大兴安岭那样原始。很快地,在小孩和几个小伙伴的共同努力下,一个能上山的小路被发现了。其实这条小路早就存在,大人们也都知道,只是不会放着好路不走偏去走崎岖的山路。但小孩他们乐此不疲,每次从秘密通道中自己跑回家,让龙尾山脚下的家长苦苦等待,仿佛实现了什么阴谋一样地快乐。来接小孩的外公外婆也不恼,等一会儿不见小孩也就回家了。回家之后该怎么就怎么,一样吃饭、洗澡、睡觉,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小孩和他的朋友们,可以说是无忧无虑地生活在龙尾山。他们没有繁重的课业,也没有各种各样的补习班。他们八点上课,下午三点就放学了,然后就是玩耍。他们没有城市孩子各式各样的高科技的玩具,他们甚至连木刀木枪都没有。只能自己去找直一点的树枝,把它想象成大侠手中的宝剑,与小伙伴们奋力拼杀。龙尾山唯一有的玩具是八毛钱一个的塑料做的竹蜻蜓,小孩一直想拥有一个。但外公外婆要求小孩每门课都90分才会给他买,而贪玩的小孩直到离开龙尾山也未能如愿,只能羡慕地看着伙伴们的竹蜻蜓越飞越高。
在小孩上学放学的路上,有一段宽不过三米的小路,一边是体育场地隔离网,一边是农田。农田不大,春天时,满眼望去,全是黄灿灿的油菜花。路比农田要高一米左右,在贴近路边的农田上,总是放着一捆干草,可能是怕走夜路的人失足落下吧。在小孩上学的三年中,小孩一直想要从路上跳到干草上,做一次小小的冒险。但是,具体小孩有没有跳却记不得了,只记得春天里那黄灿灿的油菜花。
还有就是偷地瓜。小孩现在仍旧搞不清楚地瓜应该什么时候成熟,只记得他和几个小伙伴在下午放学或者周末放假时,兴奋地、偷偷摸摸地,甚至带有几分悲壮地去偷地瓜,把自己当成电视剧中的侠盗。一人望风,几个人快速手刨去土找地瓜,然后撤到山里,享受自己的“劳动果实”。一般,他们不成文的规定是,望风的人带火种,偷的地瓜最小的人负责找柴火。在地上挖一个坑或者用前人挖好的坑,把柴放进去点燃,等到火差不多快熄灭时把地瓜埋进去,火完全熄灭后再等片刻,就一起动手把地瓜刨出来开吃。尽管被烫得大叫,大家却依然满嘴黑糊糊地吃得香甜。到了上海,小孩就再也没有吃到过这样香甜的烤地瓜了。
还有小溪,让小孩魂牵梦绕了八年的小溪,在想象中拥抱了无数次的小溪。那是小孩童年的记忆,小孩回不去的从前。
小溪在小孩外婆家的东南方,过了几幢楼,就是一片菜地,再过去点就是了。小溪边有一片无主地,随意而任性地生长着杜鹃花、狗尾草和许许多多小孩到现在也都叫不上名字的野花野草。小溪是什么走向的,小孩忘记了,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弄清楚过。在小溪的一头,有一个落差在50厘米左右的小瀑布。在小溪的另一头,有一座小桥。桥根本就不是为了小溪而架上去的,只是为了连接唯一的出村公路。小溪只有三米来宽,深不到一米,至于源头,小孩也不知道在哪里,小孩在地理上真没有什么天赋。他只知道小溪地方不大,大人来得很少,于是这里就成了小孩们的秘密基地。
小孩们在小溪边上玩耍,打闹,玩过家家,玩捉迷藏,玩弹弹子……夏天他们则会在水中快乐地嬉戏,打水仗,也不脱衣服,湿淋淋地冲回家,迎接家长们带着宠爱语气的责怪。小孩们在小溪边捉小鱼,捉小虾,小溪中甚至还有一只乌龟,也许它是一只王八?小孩的生物也不好。小孩在龙尾山呆了四年,一直都想把这只乌龟或者王八捉住,却一直也没能如愿。
小孩甚至在小溪边拥有了他的初恋,那是他同班的一个小女生。小孩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哪里吸引了那个小女生。当小女生跟小孩说她喜欢小孩时,完全没有那根弦的小孩懵了,只知道局促地拔小溪边的青草。后来,小孩就一直把小女孩送回家,什么也没说。从那以后每天放学,小孩就先送小女孩回家,然后再自己回家。小女孩和小孩直到最后,也没有牵过手。小孩走的时候,小女孩送了本日记本给他。
小孩们在小溪边干了所有城市孩子不屑于干或者说是干不了的事,过着傻傻的日子,没有空虚,没有寂寞。小孩的童年,比在钢筋水泥中长大的同龄人要好上太多。
夏天的小溪是最美的,别问一个只有6岁的孩子怎么知道美,小孩也不知道是那时他就已经早熟还是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美。总之,小孩经常一个人去小溪边。
夏天的夜里,满天繁星,小溪潺潺地流过。一个孩子,躺在小溪边,对着天空数着星星,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年迈的外公外婆心急孙子,出来寻找,发现了小孩,也不叫醒,把小孩抱回家,让他在床上继续甜睡。
每年的寒假暑假,读研的父母总是会从上海挤火车来看小孩,小孩自然很开心。可是分离的时候,小孩不会像别的这么大的孩子那样撕心裂肺地哭,他只是静静地流泪。你不知道一个四岁到八岁的孩子是多么地需要父母的爱,这种爱是外公外婆给不了的。可是为了父母说的美好的未来,小孩什么也不说,默默地伤心,他从来不紧紧拉住父母的衣袖,或者哭闹着就是不让父母离开。
父母走的那天夜里,外公外婆总会在小溪边找到带着泪痕入睡的小孩。
再后来,父母有能力把小孩带到上海了,小孩只能和龙尾山告别。带着对外公外婆的依恋,带着对同伴的惜别,带着所有山村人的祝福,带着离别的惆怅,带着对未来的希望,小孩离开了龙尾山,离开了这个小孩度过了差不多整个童年的地方,离开了小孩的学校,离开了那片黄灿灿的菜花地,离开了山村,离开了小孩的烤地瓜,离开了小伙伴,离开了外公外婆,离开了小孩的小溪。
到了上海,小孩和父母一起经历了很多事,过了一段贫穷的生活。那段日子,虽然家里很穷,但小孩的父母总是想把最好的东西给他。小孩不想要那些高级的玩具、高级的零食,父母说小孩懂事,其实小孩是不喜欢那些高级的玩具。他看不出那些玩具有什么好的,他不想要那些精致却呆板的玩具,他只想要树枝和梦寐以求的竹蜻蜓。小孩也不喜欢那些带一股防腐剂味的零食,他只想再吃一次偷来的地瓜。
小孩的小学生活过得很不如意,由于是插班生,由于不适应上海的教学方式。而一口乡音的小孩也成了同学口中的笑话。单纯的小孩也不懂什么为人处事,什么事看不顺眼就要管。他还是以为是在山村,同学有矛盾就打一架,打完了还像原来那么要好。在上海,没人跟他打架,也没人跟他玩。小孩的老师也不喜欢他,原因是小孩在一次教师评价中没有给她满分。这些事情小孩没有跟父母说,他知道父母正在读书,没有精力管这些。小孩无比怀念他的小溪,可是上海没有小溪,孤独的小孩只能在小女孩送他的日记本上写,写他的孤独,他的无助,他的困惑,他的无奈,他的绝望,他的思念。
后来,小孩上了初中,生活也稳定下来了。他人缘也好了起来,他把真正的自己藏了起来。他的棱角被磨平了。但小孩一直觉得上海的生活远没有在故乡那么开心。这里没有蓝天绿地,没有满天星辰,没有小溪,这里只有灰蒙蒙的天,毫无生机的绿化带,透着从骨子里发出媚俗气息的霓虹灯和散发着恶臭的苏州河……小孩觉得很不适应,到现在还不适应,他总想回到龙尾山,回到小溪旁,静静地躺着,看着星星,什么都不想,听着溪水的声音,入睡。
可是直到现在,小孩也没有时间回到过故乡,回到过小溪的怀抱。
后来小孩渐渐长大了,得到了许多,却失去了更多。
前几天,外婆给小孩妈妈打电话,说他们就要搬家,因为那里已经卖给一个商人要做大开发区了,小孩记忆中的龙尾山将不复存在。
小孩听了这个消息,很平静,没有大人们所想象得那么难过,他只是有着一点淡淡的惆怅,就像上海的阴雨天一样。小孩想哭又哭不出来,只能对着窗外发愣。小孩甚至连一张小溪的照片都没有,他失去了他的小溪,是永远地失去。小孩的父母想让小孩暑假回去一下,与他童年生活的地方告别。但小孩拒绝了,很坚定地拒绝了。他高三了,没有时间回去。
别了,故乡;别了,童年;别了,乐土;别了,小溪。
小孩永远地失去了他的故乡,他的小溪了。
小孩的童年死了,金灿灿的油菜花地死了,小孩光顾过无数次的红薯田死了,高飞的竹蜻蜓死了。
小溪死了,那个在满天繁星下静静流淌的小溪死了,那个承载着小孩太多记忆太多欢笑的小溪死了,那个小孩拥抱过无数次的小溪死了。
小孩也死了,那个偷红薯的小孩死了,那个送小女孩回家的小孩死了,那个带着羡慕的眼神看着伙伴竹蜻蜓高飞的小孩死了,那个在小溪旁看星星的小孩死了,跟着小溪一起死了。
现在的小孩,只是上海的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三学生。
在小孩的梦中,一个夏夜,小溪静静地在满天繁星下流淌。小溪边上,小孩沉沉地睡着,最后一次,拥抱着他的小溪。
转自 吉祥三宝
http://blog.sina.com.cn/renxiaoy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