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人只有一只眼,却拥有两把二胡———奢侈。拉出来的声音很是凄怆,仿佛把我们这条街都压得很低很低。
一开始,这声音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以为是谁家的喇叭。可是,这声音越来越近了,音符曲曲折折地顽强着。待走到我门前时,我呆了:一对盲人夫妇。他们正用音乐讨乞着。我赶紧掏出一枚硬币出来,放到那男人的手中。我不忍心让他们的演奏再进行下去,他们累了,他们心中的音符也累了。我想让它们暂时歇一会儿,残余一点精力,到用得着他们的地方再用,而这样的地方又特别多。我也不敢一下子掏出许多的硬币,我怕吓着他们。即便面对这一枚硬币时,丈夫已经是弯腰又弯腰了。
他们互相搀扶着,蹒跚着离开了我家门口;而我站着,我要送送他们。两个背影在下一家门前犹豫着,小心翼翼着,大概在想要不要拉响二胡。丈夫试探着拉出了声响。这声音一响起,如泣如诉,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注意到,整个过程中,盲妻子只是轻拽着丈夫的胳膊。另一只手上的二胡沉默无言,很像是低垂下来的一只耳朵,在静静地听。
这将人的心堵得满满的音乐,却遭到了房屋主人的埋怨。在他们面前,她指手画脚地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干扰了她,自然也没给他们钱了。
于是他们前往下一家,丈夫搀着妻子。他们要用一只眼睛继续寻找到光明,继续寻找到温暖。
他们远去了,越远越小了,小至没有了。而我多么希望他们再转回到我的门前,并且忘记了刚刚来过。
他们没有再来。人世这么辽阔,光明和温暖的地方肯定也非常多。只是,他们的背影,跟我心中的另一个背影重叠并且相互氤氲了起来。
正午,阳光十分热情。河边,一老人正在钓鱼。斑驳的树影下,老人的背影就像一座光的雕塑。
就我的钓鱼经验来看,这时是不宜钓鱼的。而他为什么这么执著,而且是一个老人?
我默默地蹲在他的身旁,跟他攀谈了起来。他说,他七十岁了,老伴刚开了一个大刀,其它不能吃,就喝点鱼汤。反正自己睡不着午觉,干脆出来钓钓鱼。
老人的叙述十分平静,像是说着旁人的事情似的。水面上的阳光很晃眼。他说,他的眼睛特别好,鱼浮子的任何一点动静,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这么说着,他手一提,果然一条鲫鱼就上钩了。我帮他取下鱼,放到一个渔网兜里。他再甩钩。以后很长的时间里,鱼浮子一动不动,老人也一动不动。我知道,他跟鱼较上劲了。
我问他:老伴儿现在一人在家,没人照料,行吗?他回答说,现在正好睡了。再钓一会儿,我该回去,她也好醒了。
我一下子就湿眼圈了,找了一个合适的借口离开了老人。走了老远,回头看见老人还在,石头一样蹲在那里,很重的样子。岁月之河里,只有爱,才能将这种爱之重搬来搬去,哪里需要它,就搬到哪里。
我需要它,就搬到我的心里来。
由此,我知道:世间,有许多背影渐行渐远,一直远到我们的记忆深处,跟那时的光和影、那光影中积淀下来的深情一起,变成我们心中永远的珍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