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吴廷馆先生
洪禹平
八十年代初,我还蛰居乐清箫台山,过着“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
忧”的岁月。有一天偶尔 在一个刊物上读到一位笔 “上青”的作者的散
,觉其记人叙事娓娓可 ,平实中自有一种情 ,显非新手所为。于是向人
打听这位作者的真姓名,方知是吴
老廷琯先生。后来又在老诗人莫洛先生处得知他的经历,他们原
是老友至交,并得知他多年来也一直住在乐清。乐清乃弹丸之
地,我们又是同道中人,照理说是早该认识的,但二、三十年来
不正常的社会政治生活搅乱了正常的人际关系:你想交往的人往
往咫尺天涯;你不想交往者却偏偏非天天见面不可!好在八十年
代初以后政治氛围日渐宽松,人际交往也比较自然舒畅了,我总
算有幸认识了廷琯先生。他那时已年过七旬,还很健朗,不怕爬
山,于是就经常来山居鄙寓畅叙,我们上下古今地无所不谈。我
以为搞文学的人耐得住寂寞—不求闻达并不难,最教人耐不住
的是周围没有几个可谈文论道的文友。廷琯先生对此深有同感,
所以他尽管比我年长许多(将近二十岁吧),并且与我还是新
交,但我们就像老朋友一样无所顾忌地谈。古人说人生有三乐,
第一就是他乡遇故知,而在我和廷琯先生则是故里遇新知,岂非
可喜亦复可悲乎?
吴老为人纯朴而安贫乐道。他的“道”,除存乎文学、文史
之外,还存乎戏剧,特别是京剧。他对京剧的爱达到痴迷的程
度。读他写的有关京剧的散文,曾使我这个京剧“盲”也深受感
动,因为在他的字里行间,我感受到的远不止京剧本身,更是在
京剧文化陶冶下的种种人生、心态,首先是作者本人对京剧的一
往情深,他那不是行家胜似行家的深致的鉴赏力,还有他记叙
温、沪京剧界人士的行迹遭遇,都给人以一种人世沧桑的厚重
感。我曾因此想过,为文为人,最难得一个“痴”字,—这是
绝无功利色彩的纯情的爱。可惜吴老生不逢时,他对京剧的痴情
只能在晚年的文章中放心自如的表达一番。
吴老对书籍的爱也达到“痴”的程度。他被聘为浙江省文史
馆员前,每月收入甚菲,当文史馆员后,月薪大概也不会超过二
百元,但他是新华书店的常客,每每见到好书就买,还整年整年
地订阅好几种杂志。我曾想过,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道”固
可爱,而省点钱改善物质生活也是必要的,想找个机会同他谈
谈,可又怕伤他的心,终于不敢说出口。他多次托黄宗江先生寻
书买书的事更是“典型”地表露了他这位戏迷书痴的真性情;而
宗江先生待人接物的热忱和诚挚在现时也实在少见。此事全出我
意想之外。早知道吴老与宗江先生常有书信来往,以为他俩早就
认识,直到最近,宗江先生以他发表于《文汇读书周报》的一篇
文章《怀书友吴廷琯》复印件见示,我才知道他俩从未谋面,始
终是“神交”的至友。这真合了杜甫说的“文章有神交之道”
对于多以势利、名利取人的当今之世不是特别难能可贵吗?
1995.6.17
于北京延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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