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校60周年大庆即将来临之际,同仁肖叶剑君多次相告要写点东西,肖叶剑君总是微笑着相告的。我本知道早就很有必要写写的了。我不禁回想起往日师恩的点点滴滴,虽时隔多年,但依然亲切难忘。阮育法先生便是其中的一位,他是我的高中英语科老师也是班主任,便是在我成长生涯中对我影响最大的。
一
1992年, 我扛着家里给的20斤大米,带着母亲的嘱托希望和原始的梦想来到了荆中,一个和我家一样陈旧不堪的学校。那个时候的每一个冬天都很寒冷,因为门窗漏风,唯独门口那座大铁门神武威严。记得刚入学有天上英语课时,风大,把一扇窗整个挂落,先生眼疾手快,一个箭步,竟然抓住了那扇窗,众君惊呆。这一点老同学张修利君记忆最深刻。侯齐敏君也深有感触地说:“阮育法先生的宿舍,给了我独立的学习空间;宿舍里的那盏灯更是点亮了我心中的希望。” 先生总是这样呵护寒门子弟的。
高一秋季时有一次学校选中了一批英语水平好的同学去参加温州市英语竞赛,是在温州中学举行的。赶到的时候不知为什么都已经开考了。我和盛永丹君等匆匆入座后,不久先生便自己掏钱买来面包和牛奶轻轻地放在我们桌上。后来先生又带我们去新华书店转转,我看中了一本书,入了神,竟不知不觉走出了收银台,那个服务员一把喊住我,竟然用高八度的声音手舞足蹈地用温州话说我偷书,这两字我还是清楚的。还一直用温州话破口大骂。我顿时懵了,先生立即过来听了我解释。从兜里掏出钱来二话不说一把用力啪在桌子上,没找钱直拉着我就走了。我从来没看到过先生如此的义愤填膺,后来在回去的车上,先生慈祥地握着我的手,我一直边哭着边回答试卷的选项。先生说:“我相信你的人品的。”每每回忆此时我不禁热泪盈眶,先生也从未提起他自己掏腰包替我付钱的事儿。现在想想农村的孩子还是要多见见世面的啊。后来盛永丹君正告我:“你应该理直气壮地说。可惜我又不会说温州话,否则的话我要帮你力争的。”
先生有时候也挺有趣的。有次早读课时我的上桌陈春雷君读着一篇英语课文,先生踱步到她旁边时,很少提问的春雷君冷不防向先生问了一个生疏的英语单词“kiss”,先生顿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说:“吻。”春雷君一时还没领会,先生又顿了下,站直了身子,比划了一下,解释道:就是那个那个啊。春雷君顿时羞涩的低下了头。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先生的趣态。还有次,上班会课的时候,先生问谁是当日值日生,陈春雷君用方言说这得问洋碗(洋碗是我的绰号,王统官君给起的,我当时是生活委员。此君虽然有时候很滑皮,但绝对是个真正的朋友),先生说洋碗在哪待(方言是哪里的意思)啊,众君笑倒一片。
那时先生也会带学生外出活动,先生始终觉得“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那时候学生出行也自由,不像现在。当然回来后也要写作文的。有一回先生带全班去湖雾双龙谷玩,玩了后是要写一篇作文的,我不得不承认在语文能力上我是相当地薄弱的,绞尽脑汁,勉强成文,先生看了后,批字一句:“我看到了你用语的努力。”我总是在作业中看到了先生的鼓励。其他同学亦如此。
高二时有一回先生带我们班去百岗尖玩,我没有去的,后来听说先生回来后因骨折住院好几天了,我是后知后觉的。张修利君是知道缘由的,便叫上我一起去看先生。在医院里,先生躺在床上,师母在候着,见我们来了,师母依旧亲切地拿凳子叫我们坐着,拿了些水果点心,然后悄悄地带上门出去了。我便坐到床前,先生握着我的手问了一些问题。临走前,先生说:“请转告同学们不要都来,一定要安心学习,我没事的。”
到了高三分班后,我读了文科,不在先生班级了,英语科老师换了小巧可爱的滕盛华老师教了。有一回蒋健君到宿舍来说先生叫我和张修利君去他家一趟,放学后我便和张修利君直奔先生家了。到家时先生正和鲍纯坚老师(鲍老师是我的高中数学科老师,和同学们也很贴近,二十多年后班级里每个同学的名字竟都能一一叫出来)在家里闲聊着,先生叫我们坐着,师母亲切的给我们泡了茶,拿了一些小吃来。问了我们一些情况后,临走前,先生特意对我说了句话:“农村里的孩子,一定要好好加油考上大学啊。”那一晚,我躺在寝室的床上辗转反侧地细想着先生的话。
不管是课内还是课外,先生对学生提的问题总有问必答,很耐心,也鼓励学生主动学习。有一回上英语课的时候先生在讲强调句型的句式时说固定的用“it is that ”,我不知哪里来的洪荒之力,突然站起来直说到:“阮老师,不一定的,可以用‘which’等等的,我这里有参考书!”先生很注意地听着,便过来,我双手把书递给先生,先生看了后表扬说:“伟升,你是对的。主动发问,主动看书,这个很好。”当时的我真的好激动,因此内心竟得瑟了一整天。现在自己也为人师整整十五个年头了,深深地感触到及时的恰当地给予学生当面肯定和鼓励引导,对老师来说真的太重要了。
当然先生也有上课生气的时候,那也是在我就读以来见到的先生唯一的一次。
高二有一天上英语课时陈罗华君开小差了,罗华君天赋异人,他有个另类的习惯,白天睡觉如虫,晚上夜读如龙,但在英语课上是断断不敢睡的,因为这是先生的课,不知为什么罗华君开小差了竟情不自禁地玩起了钥匙,一大串钥匙,在那时很少人家里有这么多钥匙的。先生注意到了,缓步到罗华君座旁,停止了讲课,叫罗华君钥匙拿来,罗华君脸色大变,头一直不敢回,惯惯地交到先生手里,先生还是缓步到讲台上,突然,先生手向上一扬,往桌子上用力一击。愤然地说:“你这么读书,这么对的起你老爸!”然后慢慢地地匀净了呼吸。一年后即95年罗华君考上了二本,这一95届高考各线上线率创造了荆中崭新的历史。现在大多成了各工作岗位上的骨干分子。
那时候先生也都一一家访遍学生的,这样可以全面了解学生情况。我深刻地记得是班长侯齐敏君陪同先生一起来的,刚好全家人都在,先生一到,全家人一下子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因为在那时候从没有贵客来拜访像我这样的困难家庭。后来母亲由此更坚信了再苦再累也要培养孩子成才的坚定决心。后来的后来,经历了相当艰难的曲折后我终于上了温州师范学院,毕业后回到母校再次碰到了先生,先生面带笑容,温和地握着我的手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啊!”
二
2001年毕业后,我带着朴实的心怀回到了荆中教书,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油然而生。有一年我和先生都是在同一个办公室的。那次我不知天高地厚竟洋洋自得地给先生说了个笑话,说一对音乐家夫妻的家庭故事,大概是家里没米了,妻子留个短信说“5632”(速拿米来),自然丈夫心领神会。先生听了微微一笑,也给我讲了一个比这个更长、更复杂的数字故事,我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中不禁佩服先生的学问。我开始明白井底之蛙的愚见了。
刚教书那年,某次先生突然说想要听听我的课,我心里一惊,但便说好啊好啊,先生便随堂听课,我是上那个课外自读课文的,先生竟坐在请假的学生的空位置上自始至终很注意的听着,也不时的记着笔记。课后我忙请先生提点。先生微笑着说:“刚起头,多摸索摸索,会进步的。”
三
先生刚退休后,学校有段时间专请先生讲课,我就顺便请先生也给我的学生上节课,先生欣然允诺。那天,先生如约而至,我还是坐到了请假的学生的空位置那里,先生讲课还是那么缓缓道来,引用了很多的典故。我越发深刻地感受到语文老师更要多读书,没有真学问是真不行的。
这一点可敬的老校长现在的书记陈健敏老师在涉及学校重大事情方面的文字斟酌上也征询过先生的意见的。
新锐校长蒋坚禄老师(我的高三语文科老师兼班主任,浙江省语言文字委员会成员之一,在大荆方言上颇有研究,著文《大荆方言的连续变调》,登载于《温州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上,曾和胡乐敏老师共同撰写《乐清方言志-油印本》,《中国语文》副主编,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所长刘丹青在他的《吴语的句法类型特点》一文中也提到蒋老师作为校订人的身份)曾在教工大会上说过:“阮育法老师是教英语科的,但他的古文功底令我们语文老师汗颜。”的确如此。
先生退休后勤于写诗,不管是闲居在家,亦或是参加本地诗社活动,还是外出旅游。颇有数量,暂未成册。所写诗风骨犹存,尤其是所写赋洋洋洒洒,中气十足。2014年为响应市政府“五水共治”的号召,先生创作《石门潭赋》,获省“百水赋”征文入围奖,编入《中国梦想 美丽浙江—-百水赋》中,此书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获第二十四届浙江树人出版奖。2015年创作《乐清赋》,发表在经济参考网(由新华通讯社主管,经济参考报社主办)上。当我问及先生时,先生一笑置之,对于奖项,先生总是很淡然。
先生在我高中时代时便作过一中篇小说,收录在《箫台文学》刊物上,听老同学周益民君说还珍藏着那本期刊。记得开篇即说自己是石门潭一顽石,冥顽不化,与世无争,世人皆笑之。先生退休后自号紫藤斋主,因家有一庭院,绕着紫藤,过着清静恬淡的生活,故云。先生特钟爱兰花,谓之生命的兰花,庭院里便有,也写了些吟诵兰花的古典诗。如《幽兰》《鹤兰吟》《伴兰》《对兰》《揖兰》等,现摘录先生一首《揖兰》 以飨各位,从中亦窥先生志趣。
《揖兰》
弱植纤株可小罇,乾坤春色袖里身。先生沐手深深揖,诗成语卿及清晨。平生濯发沧海流,巫峡云重猿哀呻。谁守小院槿篱静,万里待我归风尘。灯下注水看研墨,认得古字形如禽。永夜风轻人散后,淡香微月欲上襟。长怀昆仑一片玉,葆此青春伴幽吟。
现在微信交流很方便,先生也与时俱进,所写诗通过微信分享到朋友圈,大家便可及时得到共享,我便踊跃点赞,但凡有人评点等,先生总是客气地说“谢谢你的指点”。
先生也接受他人的邀请欣然撰联。大荆文昌阁有先生撰联云:“登临纵目四面江山留胜迹,挥洒吟怀千年风物入弦歌。”雁荡山能仁寺一大门有先生撰联云:“竹间流水苔印谢公屐,堂下清阴人听全了松。”雁荡谢公岭村一牌坊也有先生撰联:“竹雨松风地是桃源世外境,童叟欢乐歌催花信人间春。”从所撰联中也可窥先生志趣一二。
先生闲居时勤练书法,自然流畅如行云流水。也深研佛法,修炼太极,据老同学谢伟光君说曾跟先生学过太极一段时间,终因难坚持而中断放弃。我想红尘之事缠绕尘世之心,固难坚持吧。我看过先生打过一回,很自然,有气韵,据说练了二十多年了吧。
因地缘近,至今我还和先生保持着一定的联系,在先生家中常闲谈,得知先生也曾和夫人去跳过老年操,我想,那情景一定是非常有趣的吧。又一次恰巧先生隔壁老人在,无意中提到了儿孙教育的问题,先生说最好的教育便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啊。
当然先生也常和他自己的老师保持着联系,譬如和他的班主任老师李孔威老师,譬如政治科蒋寿棉老师,今年84岁。后作一诗《仙垟坊访蒋寿棉老师》:“淡云微阳开冬阴,山村今日拜师尊。弹指须惊过隙驹,回首看飞沧海尘。师逾八十我近七,倏忽青春日已醺。莫道人生无再少,且喜白眉得天亲。最是师恩忘不了,饮水人思掘井人。”
“饮水人思掘井人”,是啊,荆中的老前辈都应该有人去好好地写一写的。那是荆中的魂和根,荆中的后辈人是万万断不能忘却的。 |